这句话说得含糊莫名,忽然令低哗声静止。萧奕修似乎在无意识地提醒众朝臣:真正想要提升嘉尚仲的,是皇帝?他只是……想让皇帝心意得偿?
今天金銮殿莫名多出两个位高言重的王爷,而言辞一致地拥立嘉尚仲,难道这就是皇帝的意图?
皇帝想要提拔谁,为何非要如此曲折迂回?难道是因为前几日反对的呼声太高,连皇帝都难免动摇?
那皇帝处心积虑召回翊王、陌王,仅仅为了提拔一个嘉尚仲,未免小题大作……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燕王萧亦瑾,开始联想到万寿节时对他的破格厚赐了。
皇帝似乎等候的就是群臣寂静的这一刻,最终定夺也该浮出沉默的冰面了。他先是深深盯着萧奕修看了一眼,心里模糊地掠过一个念头,这次准他回到朝堂,怕是个错误。
萧奕瑾提出让萧奕修恢复上朝时,皇帝已经矛盾了许多天,最终是这对貌合神离的兄弟之间如履薄冰的关系让他定下了决心。他想看着萧奕瑾下错这步棋后,将会如何一步步陷入萧奕修的棋局,不死不休。
毕竟四年前的那场似乎天知地知、只有兰贵妃母子知的下毒事件,其实是瞒不过手眼通天的皇帝的。
萧奕修回归,怎么可能轻易地再为萧奕瑾所用,成为一枚可以轻易利用再轻易甩开的棋子?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萧奕修大限将至,再给他多少机会也掀不起太大风浪,会这样想的肯定不止萧奕瑾,可是皇帝从不这样想。
从那个孩子十岁的时候起,从容淡定的眼底就藏着成人都看不懂的东西。皇帝一直认为他是个哪怕临死都会掀起千尺浪的人,他不会让自己白白在人世间走一遭。
“诸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然而朕只能选一方之言听取。各位在朝为政多年,反倒被许多事蒙蔽,或许旁观者则更清。翊王久不闻朝政,不可能与陌王一般举贤不避亲,他所言的甚是中肯,朕决意,升礼部侍郎嘉尚仲为尚书。”
嘉尚仲陡然惊喜之下,手都哆嗦了起来,有几分不敢置信地纳头谢恩。
萧奕瑾颇有几分玩味地盯着萧奕修,唇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萧奕修绝不可能在帮他。
萧奕修帮的是自己,他一定认为凭着嘉碧若的关系,将嘉尚仲笼络过去并不难。可事实上嘉碧若不过是庶出,而嘉尚仲么……
跟着朝臣轮番上奏,什么某地水灾冲垮堤坝,造成沿江居民房屋坍塌,民不聊生;什么某地大旱颗粒无收,还要谨防随后发生的蝗灾……
水灾那都是工部的事,兴水利堵缺堤,皇帝只需要将旨令下发,打发了人去处理便可。但工部尚书柏万青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皇帝这个答复令他十分不满意,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萧令斐是看出了柏万青的不满,婉转地笑问:“柏大人对皇上旨意有何不明之处?”
柏万青深吸了口气,看着皇帝,直到皇帝略显疑惑又不愉地说了句:“柏爱卿直言不妨。”
“水部原有堰官因丁忧回乡,皇上是准了的,而他家乡远在东北槐乡,即便如今起复,等他赶至水患之处,也已于事无补。恰值春闱一案,前水部郎中刚因为其侄行贿一案降职,新任的郎中程遨对河堰工程并不精熟,皇上降旨让他独力处理此事,真的可以?”
皇帝深沉的目光投向他,似乎也在思索他的建议,然后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朝中如今精通水利河堰工程的只怕也没有了,谁有可举荐之人?”
朝堂一片静默,工部掌土木水利,按前朝惯例都是分润众多的美差,然而本朝开始,皇帝对土木工程拨项尚可,对兴水利方面毫不重视,所拨款项既少、付诸责任又重,水部这一块便成了危险又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愿去领这个差。
成了,捞不到多少油水,也不见得会得皇帝重用;不成,引起灾民哗变,却是责无旁贷。
皇帝环视一圈,显然也明白无人应和的原因,垂了垂眼睑,显得十分疲倦,叹了口气:“这样吧,陌王久不理朝政,近日也无差使在身,朕任命你为钦使,督率水部郎中程遨前往赤越治水,处理水患后灾民生息。”
萧奕瑾幸灾乐祸的目光投过去,与他一般念头的不在少数。
事实上连皇帝自己都暗中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英明睿智,甩了老大一个挑子。赤越在京城以南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去,再加上治水患、堵江堤,处理灾后重建事宜,没两三个月怕回不了京,等他回京时,怕天地已变。况且,以他病弱的身体,又还能拖延多久?、
“儿臣领命。”萧奕修自知在水利上并无突出长处,皇帝分明是要将他调离京城,但他依然神情淡定,清冷的双眸中看不出丝毫不悦。
皇帝如同一拳击进棉花,十分无趣,加上身体确实疲累,挥挥手便想退朝。
“父皇,儿臣尚有一事启奏。”
朝臣们心中都想,这陌王真是无事生非,数年不议朝,一朝回金銮殿,要启奏的事倒是真不少。
“儿臣日前听闻一则坊间传闻……”
皇帝的眉毛先蹙了起来,金銮殿上说什么坊间传闻,难道想跟萧奕墨一样整个什么皇家的桃色传闻?
“说宣花楼前日诞下一男婴,令天降异兆,紫微西斜,有江湖相士妄言:帝星出世,必降大才。儿臣甚怒,当时便处决了那胡言乱语的相士。可谁想,这事竟不径而走,人人都在传言,宣花楼诞下的那名男婴……并非凡胎。”
皇帝向来八风不动的面色骤然有了改变,眼神怒不可遏:“何人造谣?帝星若降,也当是在紫禁城上空……什么宣花楼,是什么地方?”皇帝的内心是震怒的,新的帝星降世,岂非意味着他将退位?
若降临在紫禁城倒也罢了,至少是儿孙辈,可他近日并无子翤诞生,唯一有孕的魏容华才不过怀了五个多月,况且是个不得宠的年轻宫嫔。再往下是孙辈,萧奕墨倒是有个怀孕的侧妃,可也还没生养;萧奕修的侧妃顾清潇月分更小;再到只纳了几名夫人的太子,那几个夫人似乎没有一个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