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元卯有几分尴尬,轻咳了一声。
太皇太后道:“御儿,你八皇叔也只是为你皇姑所利用,你薄惩施罚即可,不必……”
赫连御打断她:“在大长公主说了那些话后,朕倒确实不怪八皇叔了,只怕皇祖母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你们可知,这种事若要问道于人,其实不该去东搜西查,难道忘了真相是永远不会被湮灭的?”
他抬袖指向赫连神通:“国师,还请你展示三生轮盘。”
赫连神通揖首上前,将三生轮盘取出,恭敬地放于案上。
顾清离仔细看了一下,讶然发现盘中已然注水,不禁纳罕于三生轮盘的神奇。
赫连御滴了血进去,又取出另一只小瓶,也滴了一滴血进去,深深朝太皇太后注视一眼,见她也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显然心中也是有疑惑的。赫连御心中深深叹一下,心想这个谜若强行压下去,早晚还会有人拿他的身世作文章。
赫连神通淡淡道:“这血,必须是本人的才能重现其前生后世情形,之前无人想到用这个方法,是因为没人想到虞贵妃的尸首尚完好无损,竟能取得出血来。”
太皇太后闻言,吃惊地睁大眼,倒是没想到取尸体的血依然能重现前生。
三生轮盘如水墨画卷铺开,微雨朦胧的街景,一个男子负手站在城楼上,朝下眺望。瞧他一身绛色窄袖长衫,睥睨城下的神色,便是傲视众生之人,英俊峭拔的眉眼与赫连御并不太相像,倒是那种睥睨傲岸的神情颇为相似。
城楼下看起来还算太平,街上行人却少有欢颜,都匆匆来去,市集中门庭冷落,似有什么变故。
一个撑着伞的少女亭亭地自城楼下过,伞面上的水墨画风景吸引了城楼上男子的注意,觉得笔触间空旷轻灵,笔法轻淡而写意,倒是很有雅趣。
天空中的雨丝不知何时飘得密集起来,撑伞少女抬起头来看天,正好与城楼上男子对视,她感觉有些不安,只看了他两眼便低下头去。
男子却如中了定身法,陡然瞠目,盯着她痴痴看,直至她走了很远,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一眼,发现他还在注视自己,慌忙又低头加快了莲步。
画面一转,满眼红色喜庆,一把金秤杆挑起了新娘的红盖头,含羞带喜的脸抬起来,变故却发生在刹那间。
她看见的不是新郎喜悦的脸,而是他身首渐渐分离,头颅从颈上点点滑落的情形,鲜血溅了她满脸,粉黛蛾眉、玉颜朱唇间,尽是她新婚夫君的鲜血。
后面正施施然收剑还鞘的英俊男子,正是城楼上注视她的人。
他朝她笑,刚杀了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戾气,温柔而多情:“你姓虞?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妃子了,西临三城,将因为你的决定而决定旦夕存亡。”
画面再转,再次穿着大红嫁衣的虞妃,一身华贵之气,身上的吉服除了是鸾而不是凤之外,无一不是按皇后的规制来的。
照说嫔妃只要受封便已定名分,可赫连元辰非要给她一个婚礼,除了纳采礼没有,连纳徵和亲迎仪式都是俱全的,简直比寻常富户娶正妻还要正式。
虞妃看着红盖头外的男子,下意识地便瑟缩起来,脸色苍白,全身颤抖,显然是极其害怕的。
赫连元辰轻柔地拉起她的手,教她引颈交杯,一同喝下合巹酒,然后一把抱她上床。
重重纱帐垂落,可以看见里面交错的人影,挣扎和低泣的声音,幸而这画面也只是一闪而过,再现时,虞妃已一身雪白的中衣,乌发垂肩,悄然下了床。
她掌着一盏灯,悄悄走到屋角,朝西临的方向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用微不可及的声音在泣言:“襄郎,你别怪我,我要是不从,他会屠尽西临三城,无数生灵涂炭……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三生轮盘外,赫连御的脸色是苍白的。看来,虞贵妃思念前夫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
之后再出现的破碎片断,都是二人日常相处之情,赫连元辰对虞妃如珠似宝,宠爱之情更甚后来的左贵妃,简直无微不至。
画面切换,虞妃刚被御医诊为有喜,脸色却是苍白的,御医走后,静楠小心扶着她坐下:“小姐当心,你如今身体金贵,可千万不能有事。”
虞妃低垂着头,良久才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静楠很吃惊。
“他杀了襄郎,我为了西临三城被迫委身于他,强颜欢笑,还要为他生孩子?”
“可孩子是无辜的呀!”
虞妃没有说话,伸手捂着小腹,过了很久,眼泪一滴滴落下,脸上神情变幻,似有怨意,又似有喜意,看得出她对赫连元辰的心意已经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恨意。
“先不要告诉他。”她终于还是没下定决心。
画面转到此处,其实已经无可置疑了,虞贵妃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她怀的确实是赫连元辰的孩子,这种事她应该瞒不住静楠,也不会去瞒。如果赫连御真是她那个新婚就被斩杀的前夫的,她心念旧人,不可能说不想要孩子的话。
赫连神通见太皇太后看得出神,并不说话,便由画面再转下去。
虞妃有孕的事终于没瞒得过赫连御,他还是从御医口中得知了此事,欣喜若狂地去了她那边,再三抚摸她尚平坦的小腹,似不敢置信地问她:“我们真有孩子了?”
虞妃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
赫连元辰没有留意她的神情,将她小心翼翼搂进怀里,甜言蜜语地说着情话,虞妃眼神变幻,终于渐渐柔软下来,安静地倚在他怀里,听他说对未来孩子的猜测。
赫连御震动了一下,他这一生的无情,多少与他童年无爱相关,在他的认知和记忆中,他的父母彼此没有感情,生母早亡,赫连元辰又将他当成一个未来的帝君来培养,虽然予取予求,却从来没有半分温情。
这一幕难得的温情场景,让他感觉到自己也曾被人期待着出生,也曾是父母两心贴近时的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