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芙一路失魂落魄地随了刘嬷嬷到玉妃的宫里领了赏,然后到了后宫最西面的云和宫。云和宫分为东西两宫,东宫归雪芙,西宫则归白玉琪。
一入院子,白玉琪便指住刘嬷嬷不满地大声骂道:“本宫至少是皇上亲自册封的正二品皇妃,你这老东西却让本宫住在这么偏避的院子里,还要与别人共处一宫?”
刘嬷嬷被她骂得垂下头,却是一脸无辜道:“琪妃娘娘息怒,奴婢亦不过是听从了皇上的安排,若娘娘不愿住云和宫,等皇上龙心大悦之时,可与皇上提出。”
雪芙倒是无所谓,住在偏院倒也没什不好,还能清静些。她自是想不明皇上的此番安排为何意,何以将她们直封为妃后,却只给了这么一个久未人住的院落。
刘嬷嬷走后,走进来两位小婢女,恭敬地跪于门边道:“娘娘,奴婢香儿韵儿给娘娘请安,李公公有令,奴婢二人从此在云和宫东宫伺候娘娘的起居。”
“起来吧。”雪芙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见她们年纪尚小,明眸皓齿看着就让人舒心。如是随手在桌面上捏起两块上好玉佩递打赏给她们。
大夫人说得对,这后宫如战场,稍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时刻都需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先把身边的人打点妥了,日后定对自己有好。
香儿韵儿拿了玉佩,兴高采烈地磕了头谢了恩,对她们来说,在宫里呆上两年所拿的奉禄亦比不上这一块上好玉佩。而对雪芙来说,这些都不过是无意义的物品。皇上赏了她金步摇,白玉簪,翡翠手环等各有一二件,已经算是不少了。
“娘娘要先歇息会,还是先沐浴更衣?奴婢给娘娘准备去。”得了赏,香儿嘴巴越发的甜。雪芙没做思考,便回道:“先给本宫备热水沐浴。”
忙了大半天实在有些累了,她只想好好洗洗身子,然后睡一觉。尽管香儿和韵儿很体贴,从小习惯了被琉璃伺候的她仍有些不适。突然想起琉璃,她走之时,交待她好生照顾着白依疑,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香儿和韵儿备好了热水,雪芙正要宽衣之时,门外却突然走进来一位小宫女。隔着屏风下跪施礼,道:“奴婢给雪妃娘娘问安,皇上有旨,要娘娘立刻前往清和殿见驾。”
雪芙一愣,正在宽衣的双手僵在半空中,随即应了声:“知道了。”香儿体贴地替她拉开屏风让她出去。脸上带着欢喜,道:“料不到皇上那么快便招见娘娘,定是对娘娘特别有好感呢,待奴婢给娘娘粉妆过后,定比现下美上百倍,皇上也定会龙心大悦。”
龙心大悦?雪芙在心里苦笑,想起今天上午见到的那张冷漠的脸,甚是怀疑这人世间有能让他龙心大悦的人事物吗?皇上突然招见,她的一颗心立刻乱了方寸,她可不认为会像婢女们说的,皇上是因为喜欢她方才招见。
不管为何,见了便知,雪芙没有上妆便随了婢女步出云和宫,穿过无数条回廊,经过一处花园后,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婢女口中的清和殿,也就是皇上闲时休息的宫殿。
小婢女让她立于清和店门口,一位小太监立刻前去通报,直听一浪一浪的通传声此起彼浮。绕了一圈后尖细的嗓音传入雪芙耳内,那是皇帝传她入殿!
注视着眼前宏伟的红墙金瓦,檐角的末端,两只展翅的雄鹰神气昂扬,大有准备冲天之势,那气场,倒和月夜帝有着几分相似。金色琉璃瓦闪得雪芙眼眸刺痛,微微垂下头,迈步往清和殿里面走去。
她谨记了刘嬷嬷的话,在皇上没有许可之前,不可起身,不可抬头。双膝一屈,雪白的罗裙如一朵春日里的白荷盛开在绣着牡丹腾图的红色地毯上。声音轻柔平静:“雪芙叩见皇上,皇上万福!”
跪于地面,她瞧见了绣着九龙图案的软鞋,深红色的袍角。突然明白了一点,皇上喜欢红色,那种深得像血的红色!极少有男人会喜欢。却很适合他,这种红,与他的性格一般霸气十足,只有他才配得上的色彩!
她的下颌突然被一个什么东西扣住,痛楚瞬间袭来,被迫与他相视。雪芙惊了一惊,扣住她下颌的是他如钢般的手指,没有半点温度,一如他的表情。
他的目光分明有着怒火,只是她不明白这怒火由何而来。从册封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给过大家好脸色,他是否觉得自己被玩弄了?也许,这就是他气恼的原因吧!
他的所选,都不是自己所爱,每一个人身上都贴上了不好的烙印,那个烙印就像一张冷笑的脸,面对着他,等着他给一个满意的交待。
“你可知道,朕的身边从不缺美女?”月夜每吐出一个字,手中的力道就大了一度,那手指几乎要刮破她如凝脂般的肌肤。
雪芙强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水滑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雪芙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果然变了,变得离谱,她不想去想梨花树下的他,偏偏这两个身影不停地在脑海中交叠相映,让她想不想都难。
“既然知道,为何你还来?”月夜甩手臂一甩,雪芙便跌往一边。双手掌在地面上,脸上尽显惊愕的表情。这一甩虽然力道很大,却不足以推倒她的,只是她不得不装出一副平凡女子的样子,让他放松对自己的戒心。
师父曾对她说过,女儿家不应该随意把身手显露出来,容易坏掉很多事。她记住了,所以除了妙峰庵的人,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
她恢复了平静,幽幽地从地上爬起跪回原位,平静道:“这是雪芙的命。”没错,这是她的命,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要成为白家飞黄腾达的棋子!
她的冷静让月夜越发气恼,胸口如突然生起的一团火苗,越燃越旺。他段是想不到眼前这女子会表现得这般傲骨凛然,她的淡漠,成功地挑衅了他的自尊!
右手再度出击,这回并非使力捏她的下颌,而是挽上她纤细的柳腰。用力往前一带,那张素白如凝脂般的小脸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一股异样的情素悄然划过心头,梨花……
脑海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漫山遍野的梨花,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在花海中沉沉浮浮。他看不清她的脸,一直都没有看清楚。如今想来,他当初为何没有扯下她的面纱,将她的容颜刻入脑海呢?
那是他年少轻狂时偶然邂逅上的一个女孩,除了记住了那一身白色外他什么都没记住。犹记得当初他许她终身时,她转身飘然而去的背影,如雪如霜般清冷!
那一次幸得她的搭救,方使得他有机会返回宁城,有命活至今日。那一年他回宁城后,一心只为权利,全然将她忘于脑后,待得国泰民安之年突然忆起她的时候,已是两年后的秋季。他惊觉自己再无脸面现身于她跟前了。
这是他心头梗紧的刺,稍一吞咽食物就会隐隐作痛,如果哪天再遇见她的时候,他定会跟她说上一声歉疚,忘了她……是他的错!
他不明白的是,何以会在此刻忆起那个记忆中的少女,只因眼前这位女人身披白衫,身上同样散发着淡淡梨花清香吗?
雪芙被迫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冷酷男子,无情如他,她却清楚地由他流转的双眸中看见了和刚刚不一样的情素。那眼神几欲接近温暖,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她很清楚,那目光不是为她而温暖的,而是穿过她的眸子望进另一个世界。
他明明就是注视着她的,目光却惭惭地焕散,惭惭地失去焦聚,惭惭地如痴如滞!雪芙只是一介平凡女子,自是读不懂他此刻的心思。只是等待着他的发落,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那么他就应该把她放了。
她并不认为月夜会在这一刻想起来,从未记住过又何来想起。且不说三年前的那一场偶然相遇,她自始至终以轻纱遮面,这三年来,她早已经从那天真无邪的白雪芙变身今日这般心思缜密,试图刺杀他的女人。这三年的时日里,她长高了身子骨,亦长成熟了,已到了侍奉天子的年纪。
她就这么久久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整张脸都看透,良久才轻启朱唇,声音轻软:“皇上,您在找谁?雪芙只是白雪芙,谁也不是。”
月夜方才回神,脸上的呆滞如潮水般惭惭退去,凝上一片清冷。几乎是自牙缝里吐出一缕声音道:“朕找的就是你白雪芙,那个试图在朕的眼皮底下玩花样的白雪芙!”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诮,他自是不会告诉他,他找的是谁,她没有必要知晓!
雪芙蓦地一怔,心头闪过一丝慌乱,这个男人已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了吗?是否已经明了白相国的计谋?不,若是明了,以他嗜血的个性定是一早便将她处死于宫中,自是不会如此和她费口舌。心下思量着,雪芙的怦怦跳动的心惭惭平静下来,垂眸低声道:“雪芙不敢。”
“但愿爱妃真不敢。”月夜放开她,雪芙又像一朵腰折的莲花般落于地面,心里轻轻地嘘出口气。刚刚倒真把她吓坏了,幸好未乱阵脚让他识破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