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吾是天生打仗的料,巢瑞知道这有多难得——他已经这个年纪了,他能辅佐辛鸾多少年呢?可是邹吾才二十二岁,他还有他的一生为辛鸾荡平这天下。
况且这十余天来,整个渝都、整个南境,都在这个男人的大胜下扬眉吐气,辛鸾作为君主有生以来第一场军事胜利,也是他为他斩获的……他说得吓人,其实怎么忍心给这个大好的青年留下窃符矫诏的污点?
巢瑞面色复杂,威严地站了起来。
“朝廷用兵,必须要坚持制度,似你这等越轨行为,不罚是不行的。我念你大功,此事明面上便不追究了,但从今日起,你与殿下私下里,不要再见了。”
邹吾倏地抬起头。
显然,这个处罚才算是打到了他的痛处。
巢瑞心绪杂乱,但这个主他还是可以做的:“本帅也是为殿下打算,现在渝都内部暗流涌动,殿下趁着夜深人静东奔西走像什么样子?我会调整钧台宫的布防,钧台守卫和赤炎军共同节制东殿,殿下的衣食住行,药品护理,本将都会另找信得过的将官和军医,你也少来通过谁私相授受,殿下的零食果品也将一律撤走,只留三餐,免得再给人可乘之机。”
邹吾领悟了他的意思,脸上的拒绝之色不敢置信地停顿了一下,他眼神像一潭深水一般沉寂下来,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是。”
巢瑞说到最后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了,句句像是在跟邹吾说“只是不让你见了,他的安全你放心”。
老将军心头古怪,赶紧把这感觉压下去,硬声道,“还有异议嚒?没有的话,你就出去。”
“……有。”
邹吾慢慢开口。
“什么?”
“我要进去看他一眼。”
巢瑞皱眉,“做什么!”
邹吾的声音平静而苍凉:“我去给他换一身干净衣裳和被褥,让他睡得舒服些。”
巢瑞忽地就无言了。
后退一步,分开腿又坐了回去,“给你两刻时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吧。”
上弦的月亮寂寥地在亘古不变的深蓝色天穹里悬空,尊贵无匹的钧台宫,在这束普照的光亮中略显形影。
榻旁的血腥气还是很重,时风月说辛鸾因为血流太快,反复激荡,之后又给他放了几次血,让他的急症稳定下来。他看一眼他包扎得和右手一样的左手就清明了,他问他手怎么了,他说治病治得,想辛鸾之前就出现了类似症状了。
邹吾不敢乱想,他怕自己克制不住会哭出来,手脚麻利地先把辛鸾横抱起来,给他换一床新的被褥,再解了他的衣裳,给他换寝衣。
之前他太急了,胡乱给辛鸾穿了件小衣又混乱地给他套了件寝衣,榻上一片狼藉,衣服上当然也是沾了血,之后时风月给辛鸾施针看诊,想也是胡乱地给他脱了又胡乱地穿了,有巢瑞虎视眈眈坐在这儿,翠儿她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辛鸾重新整理。
柔软的丝绸绢布已经干涸成了暗红的颜色,邹吾心境混乱,碰到那血迹都胆战心惊,飞快地帮辛鸾理好衣裳,又出了寝宫打了盆温水。
巢瑞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往来出入,也没开口,邹吾也没有看巢瑞,端着盆进了内室,依次擦了擦辛鸾血污的手、脚和脸,清理了他同样狼藉的下体,最后他重新打水,拿了吧梳子。
少年人昏睡得无知无觉,月光下一张脸青白青白的,邹吾动作虽然轻,但他怎么动他他都不肯醒,无知无觉地,固执地阖着眼睛。
邹吾展臂把辛鸾搂过来,让他头朝着床沿,解开的头发顺势披散而下,他就席地坐在他身边,绞干了帕子,去擦他头发里沾过血迹后结出的血渍。
月色清白,盆里的水洗过了几次帕子,缓缓变做深色,邹吾坐在地上,心底一派冰凉的沉静,甚至给辛鸾梳头时都有些缓不过来劲儿地想:这个是我爱人,我现在终于能碰到他了……
……可……
他抓住辛鸾的手背,再也忍不住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手心里,心里一边一边地反问:可我明明是他最亲近的人啊,我明明是他最亲的人啊……
夜色深沉,巢瑞垂着头,默然如山地等在屏风外面。
他听得见屏风里面的声音,也能猜得出邹吾在干什么,最后,他听见那低微的声音,带着咸涩的泪意一遍一遍地喊着,“阿鸾,阿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