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皮呼吸一紧,下意识就去摸右手的兵刃。
徐斌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右手无声就提起拳头。
就当此时,申睦轻描淡写地接过话来,“游蛟入海,同样呼风唤雨,一字之评,谭将军不可无礼。”一只巨手忽然在众人中无声稳稳压下,所有躁动一时都没了生息,这时申睦才审慎地看向辛鸾,“不过臣也好奇,刚刚殿下一人对千人,心中竟一丝畏惧也无嚒?”
这话就是要掀辛鸾强作镇定的底,身后谭皮眼露讥诮,陈英深也噙起饶有兴味的笑意。
辛鸾一怔,也是没想到南君这么直白,苦笑两下,展臂示意南君边走边说,“南君既然问了,那孤就实话说与你听,自然是害怕的。人狭路相逢数百倍于己的庞然大物,怕是人之常情,我去岁明堂时还是手不能提的深宫少年,高粱纨绔都可以将我惊于马前,‘废物’头衔被人大肆传播,神京权贵门户无人不暗称我‘望之不似人君’……孤本体弱,世人未之奇也,”说着他笑着回了下头,“这事体,诸将合该都有耳闻。”
没有强自支撑,亦没有矢口否认,不光是徐斌,便是身后人如陈英深也愣住了。
一个人只有对自己的评价毫不在意,才可以在外人面前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而只有一个人真的胸有丘壑,才不在意这般的刻薄诋毁。
可军中有粗浅不通人情者谭皮,还以为小太子这是怕了,大笑着插言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将来您若和我们风里雨里厮杀,大场面见多了便也就好了。”
申睦眉心倏地一折,正要出言呵斥,辛鸾却已半侧过身,气势陡然而起,“将军此言差矣。我身之所在,武将列阵操甲,王孙辞楼下殿,何需前线厮杀?”
他凤目含威,明亮而幽深的眼睛倏地直刺过去,偶露的峥嵘竟刺得谭皮忍不住后倾。
谭皮如何能想得到这个姿容短小的少年竟有这样危险的眼神,竟有这样笼盖四野的气势,一时怔忡中,只听来得及听到他威然而肃杀的开口,“谭将军,我从不必见大场面。”
那声音笃定冰冷,斩钉而截铁,“只因我就是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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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末,医署,一片狼藉。
“……不是我。”虚弱的声音从庞牙喉咙里吐出来。
红窃脂上前一步质问庞牙是否是杀害极乐坊萍坊外女子之人,庞牙厌烦地看了红窃脂一眼,说完这一句便轻蔑地扭过头。
他这说法红窃脂显然是不信的,她“哼”了一声,讥讽,“是啊,杀人这么大的事哪有乖乖招供的,少不得要叫几声冤枉。”
她这就是看他要死了,害怕骂些恶毒的话来一口气死了他,不然就这种夯货,她拳打脚踢都不为过,不受点皮肉之苦就下地狱,真是太便宜他了!谁知庞牙情绪稳定得很,丝毫没有被讥讽过的激动,他气若游丝地掀了掀眼皮,又闭上。
这漠视在红窃脂看来就是挑衅,一枚火星子直接把红窃脂燎着了:这狂徒看自己不敢动手,还得意上了啊?她扭头,朝着外面的馆班大声大喝:“都给我跑着去萍坊喊田山七!让他赶紧下来,杀人凶手就要咽气了,他们再不来就搞出悬案了!”
说着扭过头,朝着庞牙一字一句,“你放心,你的性命是性命,那姑娘的性命也是性命,便宜不了你的!”
她不屑这种男人久矣,自己娶不老婆也不好好讨,三心二意,漫天撒网,一看自己要死了,就恶向胆边生!她先入为主,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得对,气得直想骂人。时风月站起身在一旁洗手更换外衫,红窃脂守着这局面暴躁地来回打转,心想,这武道衙门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此时人群集聚的差不多都被馆班请回了各自屋子里,大清晨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接班,眼瞧着这一通乱象,血淋淋的有些畏怯,换了衣裳打了声招呼都避开着凶徒走,唯独这厅内还有几个银发老太太远远地站着,衣服上缀着补丁,紧皱着满脸的褶子往这边看,劝也不走。
红窃脂压着火气,尽量好言好语,“这没您们的事儿,都赶紧回去吧,本来老人就易感,别把您传重了。”她知道这几个阿婆,信教,平日挺热心的,能活动的还会帮着医师推个小车,给人分碗送药什么的。
“红姑娘……”打头的老太一脸肃然地凑了上来。
红窃脂皱眉:“嗯?”
“我等都是蛇母座下烧香的信众,刚才听这后生说他也信蛇母,此人劫人害人罪孽深重,但眼下阳寿将近,孽缘未断,不得解脱升天也是可怜,求姑娘借我们一炷香时间,诵几遍读下生经,成全一段功德。”
“……哈?”
红窃脂闻而瞠目,不由大惊。“孽缘”、“功德”的她不懂,但是这是什么场合?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你们怎么还想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