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明挂断了那通简短的电话,干了的血痂粘连着额发,他却毫不在意地拨弄了几下。“为什么要帮我?”他终于开了口。
面对这人很直接的发问,邱归只是摸了摸鼻头,“因为我是‘地下党’啊。”对面的少年突然愣住了,看着像是被磕坏了脑子。邱归笑着耸耸肩,颇有趣味地欣赏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事件的处理结果是安定明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李然等人被送回家思过一周,学校还给了他们记过的处分。这件事自然被安定明瞒了下来,若是让父母知道,那肯定当天就从千里之外赶着把他绑回去。
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关系再多不压身,这些工作当然都是安平晦出面善后的,要不然怎么说校长不作为呢。
前无虎狼,后无少爷,邱归乐得日子清静,整个人看着气色好了不少。不过要说后悔也不是没有过,按理说一贯的忍让伏低早该让他把志气磨完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代表什么道义,他只是个普通人,被迫混在泥沼中的普通人。作为一个“活在当下”派,邱归面对生活苦难时早已不痛不痒,他没觉得自己有多余的立场去怜悯他人,也未曾想过要去追逐光,成为光。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妥协作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反抗而已。
等到李然他们都回到学校的时候,安定明的位置依然空着,邱归过了好几天的安生日子,现下心里终于生出几分心神不宁。但他们倒是很老实地坐下了,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秋后算账的情景。
事出反常必有妖,饶是邱归这样心大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中午他去食堂取饭盒的时候这种感觉终于应验了——他的饭盒被人扫在了地上,上面还很恶劣地被溅了泥浆,这是给他来阴的呢。
他扯出一丝苦笑,食堂人来人往,行人无不好奇地探头,有几个和他同班的路过,知道个中缘由的人可能在心里怜悯了他一秒,然后在下一秒时又恢复了和同伴之间的嬉闹。
邱归只是安静地收好饭盒,安静地走出大门,又安静地坐在花坛边。若有旁人揣测他此时的心理,定言他悲愤交加,怨天尤人。
殊不知,邱归此时正想:果然,祸福相依,难怪自己早上出门捡了十块钱。他盯着手中的铝制饭盒,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把弄脏的饭菜倒出去。
他不打算拿这十块钱再重买一份,邱归心里的账算得明白,再凑凑,他就能买下那套小说了。他没有杞人忧天地去想以后被针对的日子要怎么办,能在当下安之若素,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能力。
呸!他朝一边吐出谷壳,心道食堂的米越发地不靠谱了,他刚从饭菜中抬起头,就看见安定明提着饭盒站在不远处,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对方立刻迈出步子向他走近。
第4章隐连
“安定明?”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口糙饭咽下去,嗓子直发疼,却又忙不迭地开口询问。
“我听人说了,你吃我这份吧。”安定明把手中的饭盒揭开,最上面一层是蒸得香软但又粒粒分明的米饭,中间一层是香酥肉和醋溜白菜的双拼,饭盒剩下的容积都用来盛放鸡肉蘑菇汤,上面还明晃晃地飘着一层油膜。不锈钢材质的饭盒看起来很新,显然主人不常用它。
“那你呢?”“腻了,不想吃。”真是少爷脾气,这就是阶级差异啊,邱归暗想。算了,吃人嘴软。
他这时突然有了恶作剧的想法,用纸巾擦净了筷子,伸向饭盒。看他那要把香酥肉一锅端了的势头,安定明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伸出的筷子顿了一秒,然后邱归用筷子每样菜夹了一点,又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饭盒里倒了点鸡汤,弄成一盒汤泡饭。
“为什么要客气?见义勇为反被殃及池鱼,我多吃点也没关系吧,安少爷?”邱归故作天真地问他,心想自己一诈就诈出了这人的“反动本质”。
出乎意料的是,安定明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色,只是微微惊愕。那声少爷并不带酸溜溜的艳羡,满是调笑。
安定明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此举并不是雪中送炭,无论有他没他,眼前这人的想法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邱归倒不在意对方心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想纠结于动机,既然对方抛出了橄榄枝,他也没有却之不恭的道理,说到底,他还是在依附他人。
邱归思及此处,暗叹小人物的不易,又加快了干饭的速度,不再给安定明插嘴的机会。这世界上有的是凭着一身铮铮傲骨反抗得头破血流的人,可他空有一身排骨,连反抗都做不到,风波还未近身便先调转回了原先的方向。
两人所思并不相通,气氛却不约而同地压抑下来,刚才邱归的愣神被安定明尽收眼底,随即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神情,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镇定。
“对不起,我是在帮你,不是在谢你。‘’这话在邱归耳中听着倒像是官兵点灯,“所以,这有什么区别?”邱归没有发现,自己一贯的招牌笑容已经添了几分真意。船堪堪抵住风暴,倔强地开始往正轨上航行。
“没什么,只是你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觉得你帮我是出于其他目的。”短暂的沉默后,邱归奋力消灭完饭菜,压抑的氛围顺势解放,“你说的对,我要想抱人大腿肯定直接去找你哥了。”明明是自嘲的话语,安定明却听出了他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