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被树干上垂下的枯枝阻挡,天色较正午时更显阴沉,让人可以透过日光直视被分割成数块的灰蒙穹顶。
“要是你不想继续往上爬,就下山去吧,不必勉强。”邱归在前方扶着一节树干站定,等着身后的脚步声转向。
安定明还沉浸在万千思绪中,闻言停下了脚步,下意识答道:“我跟着你去哪儿都行。”
邱归回头狐疑地看着他,安定明就在这一眼中将心上迷瘴丢得干干净净,邱归心下有了几分猜测,亦不好再多作过问,不过他对安定明的担心确是真心实意。
低矮连绵的青山与丘陵的尘土坡相较,多了一层烟色笼罩,西南边陲的寻常山景也能让视野得到宁静的治愈。
然而见山跑死马,望顶爬死人,林间窄径蜿蜒而上,非能一举登顶。安定明看着精神抖擞的邱归健步如飞,一改平日里病弱的形象,心境渐渐平和。
他隐隐感觉,无论前路如何,邱归的脚步也不会停下,像是拓荒者第一次踏上陌生的原野。这样微小的细节落在眼里,却实实在在让他明白哪怕只有一瞬,抛下负荷是何等的难得。
那么此刻,就让自己跟上这脚步吧。
“少爷?累了就歇会儿,我去上面等你。”把外套借给安定明遮掩后,邱归的穿着更显单薄,此时额角却因为不断攀登而沁出一层汗来,不过他的眼里仍闪烁着那独属于拓荒者的兴奋。
安定明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开了五六米,是在心思未入定前不觉落下的。“我不累,一会儿就追上你了。”他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那日的谈话在安定明心中激起的层浪余波未平,沉溺于日常的他几乎忘却了过渡期的存在,谁也无法运筹帷幄地掌握自身的航向。
中考那件事之后,他默认和父母进入了冷战期,他至今不知道父母的想法是否有所改变,反倒先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一个名为逃避的漩涡中。
这种倾向其实一直有所体现,只是近来自我的觉醒让问题越发明晰。
实际上,安定明自我心态的调节能力不如邱归,长年框架内的限制让他注定无法洒脱行事,但若说以前他的未来萦绕着一团迷雾,那么现在,迷雾的边缘渐渐被熹微光芒渗透,他心上的憧憬似乎也呼之欲出。
因为他在未察觉的点滴时刻间,已经开始循着一个人的光点慢慢找寻前路。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像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开始缓慢地在眼前展开,安定明如是想到。
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就在这时,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把那个人划入了未来要考虑的范畴。
邱归捶着自己被背带勒到发酸的肩膀,又试探性地摸了摸脚下草甸的湿度,心中有数后毫不犹豫地坐下。
他没想到安定明这小子的爆发力深藏不露,本带有养老性质的爬山活动最后被这人硬生生搞成了竞赛。
也不知道是自己先前的哪句话刺激出了对方的斗志,安定明最后先他几步到达了山顶,邱归永远也忘不了对方闲适抱臂,然后好整以暇盯着他气喘如牛、一脸狼狈的那股神气劲。
草地并不茂密,暮草浅浅地覆在地表,但却仍有绿意存留,在这块天然地毯上展露出渐变的趋势。
邱归索性把背包丢开,整个人呈大字形仰躺在草地上,任凭泥土的厚重和草根的清香钻入鼻腔,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他的头发略微生长了一些,在发型不合格的边缘试探,草尖刺着他的头皮,像是欲拒还迎的挽留。
天缘微微放晴,邱归摘下眼镜,没有镜片遮挡的天空和元初之景一般,云光混沌,层叠浸染。
他忽然就觉得任何事仿佛都会归于浅淡,仰望苍穹并没有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反倒令他觉得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是不能泯灭的。
他和安定明一躺一站,逆着光,少年模糊的轮廓贴在邱归的视野上,方才尴尬的氛围烟消云散。
邱归用手枕着头,默默感慨这年头哪个少年没点糟心事,自己不也有一堆破事吗?
他对自己适时转变的心态很满意,甚至还拍了拍身侧的草地,示意对方也跟着他躺下。
鞋底碾过草皮的声音格外清晰地落在耳畔,邱归突然很想看看安定明此时是何种神情,却没有在草地上摸到自己的眼镜。
“在这儿。”安定明拿着他的眼镜,镜片的反光刺得他的视野更加模糊。
邱归不知道对方为何心血来潮,脸上微微惊愕,自己原本是打算和对方一起躺下闲话人生,过一把养老生活的瘾,顺带开导下迷茫的少男,却不想,此刻被拿捏住的竟是自己。
于是他彻底躺平,开口便是一副任人宰割的语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休想讹我。”
安定明轻笑一声,把眼镜重新戴回到他的鼻梁上,纵使邱归目光灼灼,却因为并不锋利的眼廓而无一丝正经的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