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先帝学文景之治,却不想下头的臣子不愿做文景之臣。”万卿帝收了笔,叫杨升将画收去晾着,“刘溢潘如意二人入诏狱了吧?”
“是老臣没有管教好孩子,谢圣上不杀犬子之恩。五十大板便让老臣受去一半,以表子不教父之过!”思及那将会断腿残废的五十大板,萧瑞谦又抹着眼泪要哭,以慈悲返俗而来的万卿帝却是看也不看。
“令郎年岁也不小了。”万卿帝道,“此次不过是给萧学士的警醒,再不好好看顾,是有违萧学士一家的清风。”
“圣上——”萧瑞谦一愣。
“萧学士单打独斗这些枉佞之臣这么多年,也真是年纪大了,心力交瘁。家中孩子顾不上,才放得不长进了——萧学士也该寻两个学生才是。”万卿帝声音依旧和睦,像是商量一般,却是不容置喙的道,“我听着狱中刚刚放出来的那个都云谏,挨了好些刑罚也未屈打成招,瞧着是个硬骨头——想必好好教养就大有可为,不会负了学士的才学。”
萧瑞谦惊慌的抬头,却见万卿帝立在窗前,天光刺目,他正直壮年的身躯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连他,也不过是这滔天皇势下干瘪弱小的躯体。
“这板子。。。。。。不怪学士来求,那便年后再说。”万卿帝淡淡,声音自阴影之中传来,“年后,萧学士也致仕吧。”
“听闻萧学士膝下已有孙儿孙女,不过三五年纪煞是可爱,学士也该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了。”
说罢,皇帝已经转出了门。
风乍起,萧瑞谦跪地俯首送走皇帝,寒风再一次吹得他衣袍鼓起,他跪坐在雨中,等一干宫人都走完后才摸了一把后背,摸到了一背的濡湿。
不知是雨,还是大汗淋漓。
前朝行走宫中,除去皇帝亲有的赏赐,谁也不得擅自抬轿。此时萧瑞谦却看着歇在前头那顶御赐的轿輦,再也生不出还敢坐上去的心。
“大人何必心死。”
有人披着大氅从侧殿之中走出来,走进了才见竟是那御前侍官,前几日至冬宴上执证据当庭责舞弊一案的沈大人。
“风雨不歇,萧大人稍歇片刻再走圣上也不会怪罪,”
萧瑞谦此时草木皆兵,虽是不显,却还是暗暗对他有些防备之意。
他也并不介意:“圣上请萧大人来,定是要紧事。”
“是要紧,”萧瑞谦半笑不笑,“沈大人家属荆州?”
沈春酌怎么会听不懂他什么意思,也笑了一声:“我不过是山上不入佛眼的俗家子弟,哪里知道家属哪里?何况都云谏和刘阁老都是荆州出身不也一样痛下杀手?想来这家属何处也是无用。”
他如此直率,到让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萧瑞谦扭头怒目而视。
“萧大人,你就这么甘心吗?”沈春酌不慌不忙偏头看他,“令郎一派单纯可信,他们便如此诱哄坑害,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啊。”
“他刘奉罪责摘得这么干净,谁又拿得住他!”萧瑞谦咬牙切齿。
然权臣就是权臣,不过一瞬,已然恢复常态,抚着白须严面不言,竟是装出来的笑也不笑了。
“世上没有干净的事情,这一桩让他藏好了,下一桩狐狸尾巴还收得住吗?”沈春酌面上已经没了笑意,他说,“越是大事儿,他的尾巴越是容易露馅儿。”
萧瑞谦看着他的侧颜,道:“谁能动得了他的手?!”
“大人说笑了,”沈春酌看着雨幕,“我若是没有本事,哪里会向大人自荐呢?”
“就凭你?!”御前侍官,连品阶都没有的东西。
“机会可就一次。”沈春酌道,“若是不能一次将他按死,大人就不必再来找我。”沈春酌瞥眼瞧着他的神色,又添了一句,“娘娘为先帝供奉经书的一片心意,圣上也是惦记的。”
沈春酌说罢,像是要走了,萧瑞谦猛然一顿,急言:“先帝在位,吞取钱财的贪官污吏也不过是革职查办,沈大人如何就能打包票按死他!?”
沈春酌微微侧过身,垂眸笑道:“刘大人手里还捏着御前禁军巡防边城要务的兵马,他说不清的账,自然能去哪里?总不会真的这么好心,为圣上分忧了几千人的俸禄粮草吧?”
萧瑞谦忽感不寒而栗,再去看他,他已经裹着大氅抬着伞融进了雨幕里。
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沈大人,为何又想杀他?”
“我?”沈春酌的声音淡淡,自雨幕之中传来,染了几分萧索之气,“我不喜欢这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