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讲经博士正摇头晃脑的读着《论语》,懒懒迈进馆阁大门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正准备照常拿出话本子藏在书册里偷看,余光忽然瞥见靠窗的位置上竟然有人。
那是郗薇的位置,已经空了好几天了,怎么今的她忽的就来了?太皇太后大好了?而且自她的角度,能看见她在似乎十分认真的图画着什么,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日的讲经博士乃是从翰林院退下来的老学士,为人严肃刻板但颇受尊崇,桃李满朝堂,很是德高望重,没人敢在他的课上轻举妄动。
博士念着念着,突然兴起,问了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作何解。
因得无人应答,博士直接抽了封号最高的晋阳公主。
晋阳骑射还成,让她做这些简直是难为人,答得磕磕绊绊,博士有些不高兴,板着脸连抽了好几排的女学生,结果都是支支吾吾不明所以。
问完他摇了摇头,虽然太学对昭文馆的女学生要求没其他几馆那么高,但他还是十分失望,忍不住说教起来。
“高祖皇帝创太学,历任帝王花费心血,不拘男女都可入学,是为了让大家向天下做出表率,弘扬礼仪教化,可不是让尔等进来混资历混日子的,诸位父兄先辈皆是精英,尔等岂能坠他们的威名。”
老博士一脸痛心,一番陈词直说得台下诸人面红耳赤,郗素问跟于灵犀向来是这昭文馆有名的才女,于灵犀折戟沉沙,郗素问站了起来。
“老师,学生觉得,孔老夫子这句话是想说,百姓可以加以引导让他们按照我们为他们安排的路线去走,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学生这样觉得是因为民智未开,多说不仅无益,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引起恐慌。”
此言一出,台下议论纷纷,称素问不愧是学问出色,这样一解释倒是十分让人信服。
老博士抬了抬眼睫正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还是讲经博士第一次问及学生姓名,郗素问心中骄傲,面上却不露声色,“回老师,学生郗氏素问,父亲乃户部尚书郗道韫。”
听闻蒋太后有意为皇帝相看贵女了,而蒋太后当年,就是这位的得意门生之一,多少会参考一下他的意见,若是能得他一个夸赞,比什么温婉贤名都有用。
老博士听闻郗道韫的名字,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谁不知道郗氏书香世家,一门三探花,甚至郗太傅当年其实是有状元之才的,不过因为人年轻又长得俊,当时的孝帝钦点了探花,老博士这一点头,既是对郗氏的认可,也是对郗素问的认可,一时间大家纷纷艳羡的看着她。
“还有谁有不同的见解么?”讲经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光镜。
台下的贵女们纷纷摇头,郗素问珠玉在前,并且已经得到了认可,谁再站出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老博士敲了敲桌案上的经卷,又问了一遍,“还有吗?莫非你们都认同了素问的说法?”
大家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这么问,难道还想听什么解释?
“学生并不认同。”窗台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大家循声望去,一女子沐浴阳光立于窗前桌案,不是郗薇是谁?
众贵女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说郗家几个姑娘,面和心不和,暗中较劲许久了,尤其是衡阳翁主,最见不得其堂姐出风头,传言倒也不虚。
郗薇没有去听她们都在议论些什么,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说她看不惯长姐出风头的,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若非那句话,她还真的只打算继续晒她的太阳。
作为曾经的小老百姓,她十分不能认同郗素问的话,也是,这群一直高高在上的贵女们又怎么可以理解。
“哦?你是怎么理解的呢?”讲经博士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页,神色凉凉地看着她,似乎也没打算能从她口中听到什么,但他浑浊的瞳仁下,还是隐隐含着期待。
郗薇抿唇,她虽不爱学这些个所谓的四书五经,但她直觉郗素问那话不对,“老师,学生认为,孔老夫子重视教育,主张‘仁爱’,他曾说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样的话,说明他老人家是认同教化的作用的,怎么会觉得民智难开?又怎么会因为难开就不使其知呢?”
她捏紧了手中的书册,难得十分认真的补充,“所以,学生并不认同方才的解释,在学生看来,这句话应该这样断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若是可以掌握任使,就可以将事情交由他们去办,若是不可以,就让他们能够多多明理,这样大家各司其职,大越才能越发国泰民安,若是高高在上,随意驱使,不仅冷血,也过于自大。”【注】
她这话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郗素问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本想数落嘲笑她一番,难道不是她才是以奢靡浪费自大著称?
这会儿倒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是仔细想了想,郗薇给人的印象虽然任性跋扈,但她好像还真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一时间只得呕得作罢。
讲经博士摘下了鼻梁上的半副光镜,阖上书页,缓缓走了下来,他双眼的瞳孔已经有些浑浊,看向郗薇时,却似微闪了一下,“这番见解倒也别致,翁主天资不差,又有爱人之心,闲暇之余应该少看些话本多读读书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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