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彻底的呆了。。刘冕的这一番话,与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从小竖立的理想,形成了巨大的冲撞。在封建仕人的心中,“忠君”是第一要务。“学得文武才贷与帝王家”,哪个仕人当初不是竖立了这样的理想?就算是那些改朝换代的开国之君,也不是一生出来就扬着拳头吼着要开邦立国改朝换代。
刘冕所说的‘忠于天,忠于地,忠于华夏万民’,道理绝对是能够站住脚,可它与‘忠君至上’却又有所相悖。
二十一世纪的意识形态与封建仕人的思想观念之间,正在进行一场巨大的冲撞。
骆宾王一时无语以对。
刘冕将手中方天画戟缓缓放下来,沉声说道:“恩师,学生以为,谁做皇帝,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也不是臣子说了算,而是天下百姓说了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君为亲社稷次之,太宗皇帝就深黯此道。只不过,他不会像学生这样说出这种话来。忠君是君王对仕人百姓的要求,这何尝不是一种愚化与自私的表现?我们经常所说的‘天下大势’,就是‘民意’的体现。徐敬业等辈注定不能成功,就是因为他们失了民心。而且,他们的自私行为给天下百姓带来了战乱的毒害,给和平的大唐天下平添了恐慌与灾难。与此同时,你们所憎恨的武氏,她做了什么毒害天下的大事,请先生赐教。”
骆宾王的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却是木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刘冕苦笑一声:“抛开她的私生活与对我的诸般苛难不说,学生其实对她多少有几分敬佩。一个女人,在男权至上的皇朝里混迹到这般模样,莫非仅仅是凭着‘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吗?高宗皇帝在位时,就曾想过将皇位传于武氏。为什么?因为她有那个打理国家的能力,更胜过高宗皇帝自己和她们的儿子们!从民生政务到国防军事,她无不精通。假如她是李唐宗室的男人,我估计没有人会反对她登基为帝。”
“所以,学生认为,你们反对的只是她的性别、来历、出身和私生活。这难道不狭隘吗?徐敬业等辈,何时真正站在天下的角度去审视过这些问题?私怨、私愤、私心,主宰了他们的一切思想。徐敬业的所作所为,给大唐带来了多大的损害?这无可估量。而且,这一场兵乱之后,一向冷酷绝情的武氏,必然对李室皇族挥起屠刀。这,又何尝不是因为受了徐敬业的刺激?照此看来,恩师追随徐敬业一场,除了一吁胸中恶气……还有何为?”
“那……老夫身为李唐之臣,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妖妇窃去国体胡作非为吗?”骆宾王有些绝望般的大喝道,“老夫万万办不到!”
刘冕针锋相对的急声回道:“恩师,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武氏夺权,这是大唐内部的一次权力分野——将来她登基,或许会改去国名更换年号重立天子七庙,可这就像是一个人换了件衣服,莫非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武氏是绝对不会完全毁去大唐国体的!她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实力!她要毁唐,就是毁自己!我大唐国势正隆,她不过是想据为己有然后掩耳盗铃一般给大唐换上一件新衣——迟早还是要还回来的!”
“还回来?!”骆宾王双眉一扬,“如何还?老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窃贼盗去了东西,还会还回来的?”
“会的,一定会的。”刘冕说得异常肯定坚决,“大唐国体未失气数未尽,怎么可能就此消亡?所以学生以为,我们要做的就是要顺应民心天意。百姓认可她武氏登基为帝,那便是天意。逆天而行,不但自己会粉骨碎身,也会给天下带来祸害——诸如徐敬业!所以学生以为,若说忠于大唐,就该真正为大唐着想。如何在这种风起云涌杀机四伏的时候保存李唐实力,如何让百姓过得更加安逸太平,方是明智之选。学生再举个极端反例:徐敬业纵然当真举兵成功杀进洛阳长安擒得武氏,他又会如何?他会真的拥戴李显登基吗?李显登基之后,大唐就真的能够从此天下太平无限辉煌吗?”
骆宾王枯瘦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刘冕,缓缓说道:“你说得没错……徐敬业有着自己的野心。皇子显也没有那个振兴大唐的才能与志向。但老夫……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恶气——你让老夫如何接受湟湟大唐神器,落入一名淫猥妖妇之手?老夫从小立志报效大唐忠君爱国,如今却是给李唐和天下带来如此的灾难!”
“哎!!!”说到这里,骆宾王长长的重叹一声,眉头深皱仰头望天长吟道,“我欲成佛天不允——天意若何、若何?!”
刘冕心中微微一颤,‘我欲成佛天不允’?
原来,骆宾王的心中也有着太多的无奈的矛盾!
我欲成佛天不允……天不允,能奈何?
这才是他走向成魔之道的原因吗?
无奈、被迫、没有选择!
……
师徒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呆立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刘冕已经注意到,骆宾王深陷的双眼中,已经贮满泪水。昔日清澈的眼睛已显浑浊,眼神中少去了许多的凌厉与刚烈,多添了一丝忧郁与惆怅。
刘冕感觉,历史就如同一辆巨大的辗路机车,一直都在缓缓有力的向前推进。骆宾王、徐敬业和许多其他的人就像是粒粒尘沙,跳到了路中央想要阻挡巨大的车轮前进。
结局,注定是一个悲剧。
许久,骆宾王转过视线看向刘冕,声音枯涩的说道:“天官,为师与你师徒一场,从未问过你的志向如何。你今日……可否告诉老夫,你心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志向?”
刘冕的心头微微一颤,这个问题,他何尝不是千百次的问过自己?我,刘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人,能在现在做什么?从伴读东宫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生存。
那么以后呢?
身处这样一个‘我欲成佛天不允’的时代,我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