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进行到第六天,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本来就心怀忧伤的刘冕,已经是身心疲累。身子骨儿有点偏弱的刘俊,则是有了一些病怏怏模样,还请过郎中来瞧病开了几副安神养身的药来吃。
长安的大小官吏,悉数前来吊唁过了。刘冕依次和他们打过了照面,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苏良嗣的确是个热心人,每天处理完政务必定来大慈恩寺帮着打理葬礼事宜,尽心尽力。而且,这个老人家似乎对刘冕的印象非常之好,时常对他说出一些赞赏鼓励之语。
薛怀义这个花和尚从不念经,每天一到半夜就把刘冕扯到静室禅房里喝酒吃肉,海天胡地的乱扯一通。刘冕觉得,抛开薛怀义这个面首的身份不讲,他为人其实还是有几分豪爽之气的,挺合脾胃。不过,每每一想到这个秃瓢是武则天的“男朋友”,而且自己还差点和他成了同道中人,刘冕心里总是会一阵阵发毛左右感觉不舒坦。不过刘冕也想得很清楚,自己就算不刻意讨好他,无论如何犯不着去得罪他。太后的男朋友嘛,将来肯定会混得风声水起的。刘冕和他相处下来也发现,这个长年混迹于江湖起身于商旅的薛怀义,多少还有点政治野心----他曾多次在酒后言语中吐露,这样委曲求全的伺候一个老女人,无非就是想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
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刘冕一向坚持这样的观点。只要没有根本利益和绝对立场上的本质差异,刘冕都会广开门路结交诸路英杰。忠臣良将贤能名仕自然是交友首选,三教九流牛鬼邪神,也有他的优点和用处所在。
葬礼第七天,正是刘仁轨的回魂之日。大慈恩寺里举行了一场头七大祭。也就是在这一天。洛阳那边终于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都熟得很。太后派来的,是心腹近侍女官上官婉儿;皇帝派来一个秉笔宦官,带来了圣旨。此外,还有武家的三个侄儿与春宫(礼部)尚书、侍郎,另外军队也来了几名将领。本是儒生出身地魏元忠,因为带兵平定了徐敬业叛乱。因此也成了一时儒帅,此刻带着几名将军也来吊唁刘仁轨了。
刘冕和刘俊夫妇领着一群大和尚们出迎。上官婉儿一个小姑娘,穿一身素白的宫官正服走在众人之前却也不失气度。她走到刘冕等人面前停住,拿出一面圣旨道:“太后懿旨!”
众皆下拜,刘冕高呼接旨。
上官婉儿声音清冽而又持重,朗声宣读的懿旨。武则天的旨意更像是一篇词藻华丽的祭文,大抵说了这么几层意思:一时对刘仁轨的过世感到哀伤,并劝刘俊刘冕等人节哀;二是表彰刘仁轨以往地功绩。称刘仁轨是世之良将国之栋梁;三是请刘仁轨陪葬乾陵,两京大小官将悉数都要前往拜祭。
刘冕过了恩领旨,抬眼看一下上官婉儿,见她脸上也有一丝忧郁神色。四下耳目众多二人不及交谈,皇帝派来的秉笔宦官也开腔宣旨了。皇帝的圣旨也对刘仁轨大肆褒奖怀念了一回,并追谥刘仁轨为开仪府同三司、并州大都督,封晋国公。并实封三百户。刘仁轨既已去世,就将刘仁轨之子刘俊承袭晋国公的爵禄。
刘冕不禁有点愕然,当初我向洛阳报讯的时候,不是奉上了老爷子的遗嘱,说不要追谥与加封吗?
刘俊是个老实厚道人,这时比刘冕更加惊讶,愕然的道:“这……微臣不敢领旨。先父临终时有言,不求朝廷追谥与封赏。在下更不敢袭承国公之位呀!”
“晋国公,你就接旨吧!”秉笔宦官为难的低声道,“小地不过是奉命来传旨。你纵有何说辞,也该是去向太后与皇帝说起。小的又如何能做得了主呢?”
刘冕看到,站在上官婉儿和秉笔宦官身后的武家三侄----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都一起冷笑了起来。武承嗣更是上前一步不耐烦的说道:“接吧接吧,刘仁轨辛辛苦苦混了五十年,好不容易才得这么点赏赐,怎么能不要呢?接了旨,我等还要进去吊唁,别耽搁时辰了。”
刘俊不敢造次说半个不字,低声下气的接过了圣旨。刘冕心中虽是愠怒。却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父亲从地上扶了起来接过了圣旨。上官婉儿也频频以目视刘冕让他冷静不要发作。刘冕暗自吞下了一口怨气,不再正眼去瞧武承嗣。
武懿宗撇着八字步摇摇晃晃走到刘冕身边,嘿嘿一笑低声道:“喂,小子。你家老头儿死得还真不是时候呢!”
刘冕胸中怒气斗升,双眼如刀居高临下对着武懿宗一瞪:“大将军此语何意?”
眼神之中。隐约透出一股杀意!
武懿宗从没见过这等战场之上厉炼出来的气势与眼神。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颤,随即恼怒的瞪了刘冕一眼。冷哼一声道:“臭小子,你瞪我干嘛?本将可是一番好意!要不是你家老头儿这时候过世了,派去平剿越王叛乱的人就是你,我可是极力在太后面前举荐。要不我说他死得不是时候呢,让你又少建了一段功勋哪,啧啧,可惜喽!”
刘冕面沉如水淡淡道:“如此,末将多谢大将军一番美意了。”
一旁上官婉儿有点看不过眼了,脆声道:“大将军,太后尚且对刘老国公礼敬有嘉,你又何必在他灵前出此不敬之语?”
武懿宗愕然一愣,连连眨着三角眼点头道:“行,行行。是本将言语有失了,对不住了。二位兄长,咱们进去祭拜吧。可等诚心一点哦,不然太后会怪罪的,嘿嘿!”
上官婉儿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愠怒,但好歹也算是忍了下来。武家三侄就像是逛庙会一样面带笑意一拥而入进了法堂。刘冕走到上官婉儿身边低声道:“婉儿,你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反过来咬它一口吗?”
“是是是,我不如你胸怀如海什么都忍得下来。”上官婉儿果然有点生气了,忿忿瞪了刘冕一眼低声道,“这群家伙小人得志,我着实看不顺眼。你知道吗,武懿宗多次在太后面前窜掇要举荐你辅佐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前去征讨举兵叛乱的越王李贞。武承嗣也是一力掇合。这两人,用心歹毒。”
“好了,我知道了。”刘冕微然一笑,“谢谢你了,婉“谢什么,我可什么也没做。”上官婉儿这才略显欣然微微一笑,“太后比你想象的要清醒明智,她压根儿就不想派你出征。看来你当初还有些多虑了。人多眼杂不多说了。我先进去拜祭老太公。”
“嗯,去吧。”刘冕目送上官婉儿进了法堂,心中多少有点惊讶:太后根本不想派我出征?……她的心里,会有什么打算呢?
正思虑间,身旁走来一人打招呼。刘冕一眼瞧见,急忙拱手来拜:“末将拜见魏大将“免礼。我现在没带兵了,不是什么大将军。”来人正是魏元忠。他一扫以前在军队里的严肃。平易近人的淡然微笑,“天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老相公仙逝,你要节哀。”
“谢魏相公关怀。魏相公亲来吊唁,末将感激涕零。”刘冕拱手回礼。魏元忠回朝之后当上了宰相,而且执掌洛阳令。洛阳令,即是首都市市长,虽说级别只是个县令,但比一般地上州刺史权力要大品衔要高。是朝堂之上最炙手可热地职事之一。
魏元忠沉稳淡定的轻轻一点头:“不必如此生份多礼。本官一向敬仰老相公的为人,亲来吊唁实属份内之事。此外,这次我还带两犬子前来一起吊唁。你们不妨认识一下。升儿、晃儿,你们过来,拜见刘将军!”
两个年轻后生虎虎的站上前来,对刘冕一齐拱手而拜:“末将魏升、魏晃,拜见刘将军!”
“且敢、且敢!”刘冕拱手回礼。
魏元忠淡然魏笑道:“这就是我的两个犬子,长子升,年方十九,拜监门卫六品司阶;次子晃。年十八,羽林卫八品飞骑骑尉。他二人同在北衙禁内当职,与天官也算同僚。日后还要蒙你照顾提携。”
“下官份内之事,定当尽力而为。”刘冕对魏元忠拱手而拜。细下一打量魏升、升晃这对双胞胎一样的兄弟,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明显多了一股稚气。身板儿却都十分地结实强壮。
魏元忠笑道:“天官,你瞧瞧。我这两个犬子年龄也就和你差不多,站在一起却像是你的晚辈,嫩得紧。他们什么也不懂,今后你若有空还要多点拨一些。你们两个,今后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要多向刘将军讨教!”
“孩儿明白!”魏升、魏晃一起应声,对刘冕颇为热情地微笑,眼神之中也有一股尊敬与仰视的味道。
刘冕也笑而回礼:“魏相公太言重了。令公子都很不错。”
“嗯,我等先进去拜唁刘老相公。日后得闲再聊。”魏元忠意味深长的对着刘冕微然一笑,带着两个儿子进了法堂。
刘冕看着魏元忠父子一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眨了几下眼睛,露出一个微然地笑意。
魏元忠父子进去后,刘冕再来与其余地官将人等寒暄招呼。太后下了旨,两京之地的文武百官都要前来吊唁,今后几天这大慈恩寺可就要热闹上了,葬礼也不知道还要举行多少时日才算结束。仅今日从洛阳赶来地官员就有二十余名之多,而且大多是穿绯袍以上级别的大官儿,宰相就来了好几名。刘俊没在官场上混迹过不懂礼数,于是只好跪在法堂里还礼。接待往来客人的差事,就全落到了刘冕的肩上。
刘冕忙碌了半晌,算是一一和那些朝臣们打了照面。中华礼仪之邦,礼多人不怪。这几日下来,刘冕着实理会到了在朝为官地不易。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都有城府心机而且都好面子,有时候讨好与得罪只在一言之间。官员彼此之间的礼节应酬,就是一门极深的学问,要细细品味学习方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