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显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接近,她只是坐在轩中石墩上,手臂架在桌上,托着香腮,静静地看着分光镜上流过的画面。
由于背着身,李珣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觉到了隐约的冷寂和孤独。
这个女孩儿正在以可以目视的速度消沉下去,李珣甚至已经记不太清,在连霞山上那个玉雪可爱,充盈着生机和活力的少女模样。
轻叹一口气,他举步走入轩中。
石桌前的女孩儿被他惊得跳起,扭头看来。
见进来的是他,女孩儿俏脸先是通红,随即又转成雪白,身子也微微发颤,显然是怕到了极处。
李珣静静地看她,轩中沉默了半晌,女孩儿才记起,自己应该行礼问好的。她口中嗫嚅半晌,方低声道:“师、师……”
“叫个师父,有那么难吗?”李珣淡淡一句之后,将目光移开,不再给女孩儿增添压力。
他看着分光镜上的画面,忽地想起一件事来:“我好像没有教给你开启分光镜的法门吧?”婴宁身子又是一颤,慌忙解释道:“是阴前辈教给我的,我只是……”
“是了,从前你就对禁法颇感兴趣,拜我为师,原也是为了学这个,对不对?”李珣声音和缓,便如闲谈一般。顿了顿,见婴宁没有回话,他又道:“你学这开启的法门,花了多长时间?”婴宁不能再沉默下去,想了想,怯生生地道:“有大半个时辰。”
“太长啦!”李珣再叹口气,迎上女孩儿疑惑的眼神,平静地道:“在山上,我顾忌很多,眼下却也不必再瞒了。
“说实话,你在禁法的天资相当普通,就算我用心去教,你也不可能在这个领域上出人头地的。”女孩儿的眼神略显黯淡,可也没有什么震惊的表现。毕竟,她已经落入了更严酷的现实中,相形之下,曾经的梦想又算什么呢?
李珣微皱眉头,声音也越发地柔和:“你虽然没有禁法上的天赋,可却是千真万确的‘元胎道体’,在修行上天生比旁人要高出一头,事实上,有你这个弟子,我也是很高兴的。”婴宁抿住嘴唇,不做任何回应。可她脸上的神色,却已经把心情全都倾倒出来,那绝不是开心的表示。
李珣略感头痛,即使他的心态远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从容大气,可是在“师父”这一领域,他仍然缺乏经验和能力。
他能够隐隐约约地把握住女孩儿的心态,可是要针对其做出有效的对策,却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想一想,果然还是阴散人更适合调教这个女孩儿──除了那见鬼的授艺方式!
摆摆手,他让女孩儿退出去。婴宁不言不语,低着头离开。
正当她一只脚已经踏出轩外,李珣忽又开口:“你打开分光镜,想看些什么呢?”短短的静默之后,婴宁回答道:“好奇!阴前辈说,从这里可以看到东南林海的每个角落……另外,我想看看,能不能从这里找到害死爹娘的凶手。”最后一句话,总算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李珣稍做沉吟,便又笑道:“你若努力修行,二十年内,便可手刃仇人,这一点上,明心剑宗的修炼速度,是比不过阴阳宗的……至于分光镜,以后你若有时间,常来看看也无妨,毕竟,你是我徒儿,这雾隐轩,甚至是东南林海,日后,不也是你来继承吗?”不知是其中的哪一句打动了女孩儿的心思,她的呼吸略微一乱,轻“嗯”一声,低着头跑远了。
李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摇了摇头,刚把目光转回到分光镜上,便又苦笑起来。
“你不是在养伤么,怎么还有闲跑出来?”正如他先前做的那样,水蝶兰像一个幽灵,悄悄来到他身后,闻言笑道:“你这几天不也忙得团团转,怎么又有时间调戏小姑娘?”李珣大叹一声,转过身来,却非常精明地避过了这个话题。
“你来得正好,我一会还要去找你。今天晚上,我就要到西边去,这里可就要麻烦你了。”虽然对李珣转移话题不满,水蝶兰还是被转移了注意力:“西边?你那个便宜师父来催了么?”李珣闻言,笑吟吟地取出一块敕令木牌,在手中抛了抛:“昨天刚到,难得她还能缓了这七八天,我也不好再耽搁。这样,我把阴重华留下,让她主持雾隐轩的禁法,你只要安心养伤便是。”水蝶兰明眸一转,问道:“要多长时间?”
“那可说不准,幽魂噬影宗之事不只是内乱,还牵扯到古音的布置,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也要相机行事。”
“唔,拖得再长,两个月总很宽裕了吧。”
“大概……咦,你有什么事吗?”水蝶兰白他一眼,背过身去,径自笑吟吟地走开。
直到走出轩外,她方才扬声道:“记着啊,两个月,及时回来,我这边还有要紧事呢!”
“要紧事?”李珣想了想,终于还是微笑着将目光移到分光镜上,继续捕捉流水般的场景中,那些自发寻死的蠢材。
第十一集 新晋魔头 第五章 看戏
春末的西南丛林,绝不是个好去处。
尤其是那种密云不雨的夜晚。漆黑的天色下,蚊蚁横行,禽鸣兽吼此起彼伏,更有许多不知名的凶兽毒虫出没其间,扑杀猎物,为黑夜涂抹上一层浓浓的血腥。
不过,对于修炼有成的修士而言,这里虽不能说是人间福地,却也勉强是个安身之所。
丛林之间,在某个难得较平整的山地上,一堆火光熊熊燃起,有七八个人围火席地而坐,静静地度过漫漫长夜。
“颦儿?颦儿?”轻轻的呼唤声惊醒了顾颦儿,她移开凝注着火光的眼神,稍稍侧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师叔祖,有事吗?”
“我是没事儿,只是怕你看花了眼。”圆胖的苏曜仙师嘿嘿一笑,全然没有半分长辈的威严:“你的眼珠子足有一个多时辰没动过了,就算修的是‘红莲劫’,也用不着参悟这火堆吧?”顾颦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响应,把眸光垂下,接着又是一动不动。
苏曜在旁边苦笑着咧了咧嘴,无奈的目光转向顾颦儿的另一边,悄悄使了个眼色。
紧挨着顾颦儿坐下的,是天行健宗“四君子”里,唯一的女修梅洁。
她修为虽是精湛,却为人低调,自修道以来极少下山。
只是何慕兰早死,松、竹二位师兄在东南林海亦受重创,至今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