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后片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些灰烬的来历──右肋下夹着的吴姬,已经形神俱灭,除了渐渐周围这点儿残灰,再没有半丝痕迹。
就在宿主中腿的刹那,停在半空中的散修中,有人低哼一声,尾音却是哑了。李珣准确地捕捉到了这极细微的声息,笑吟吟地扭过头去,最后却也没什么表示,仍然抱臂虚立半空,等着对方做出响应。
不过,他等来的,只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除了那个宿主被摔到队伍前,曾引发了微微的骚动之外,这几百个散修中,竟然没有一人出面应对。
这倒不是说他们真的不动如山,而是藏身其中的离魂和尚吃了个暗亏。被李珣借着宿主隔山打牛,一时间气血翻涌,根本喘不过气来。
主事的不开口,这些打下手的如何能越俎代庖?
李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散修群原本不可一世的气势,以几可目见的幅度向下掉落,他嘿嘿一笑,径自转身,和秦婉如打招呼:“秦师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多谢师弟挂念,还说得过去。”秦婉如亦浮上半空,俏脸上绽开笑靥,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身上的千斤重担一朝卸下,便连宗主威仪也在笑容里融化掉了。
“今日多亏有师弟在此,否则被那贱婢逃走,又是好大一桩麻烦。”
“哪里,前些日子多亏师姐送来破魂梭,帮了我的大忙,今日只是投桃报李罢了。”李珣客客气气的,与之前对宿主的飞扬跋扈差别明显。客气话说完,他顺势一转,低声问道:“可是因为姬儿的事么?”秦婉如神色一黯,几可不见地点了点头。
李珣做恍然状,哦声之后,又很是迷惑地问她:“羽夫人已然与世长辞,这种事情,当断则断,若真不能解决干净,也就是那回事了。师叔向来不计毁誉,师姐也无需太在意才是。”
“师弟说的是,我只是没想到这贱牌竟勾结外人,还扯上了散修盟会,才让事情不可收拾。多亏了师弟帮忙……嗯,离魂和尚,他真的来了!”
李珣闻声回头,恰见到一个粗壮的光头,身上松松垮垮罩着一件灰衲,分开散修群,站在了前面。稍停,光头沉声说话,声音宏亮,却不像之前夺舍时那么张扬:“百鬼道人,上前说话。”
这种情势下,李珣哪能任由他揉捏?根本就是不理不睬,径自与秦婉如说话:“师姐这回也算是把散修盟会得罪了,后面可有应对之法?”
秦婉如知道他是故意晾着那和尚,便莞尔一笑,很是配合地响应:“在抢回娘亲的那一刻起,便将他们得罪透了。可只有师尊在,古音如何都要有所忌惮。”
“况且,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东南林海这边,结局未定吧……”
你倒是看得开!李珣心中嘟哝一声,明白秦婉如此时正是标准的旁观者心态,想看散修盟会与正道九宗、西联这一场可能改天换地的碰撞结果,再对症下药,这也是阴阳宗这样的中小宗门的处世之道。
不过,他还发现,秦婉如对阴散人的依赖不是一般的严重。只是不晓得若她知道阴散人的真实境况,还能笑得出来吗?
二人在这里言笑晏晏,无疑就是狠抽离魂和尚的耳光。
照这妖僧传说中的性情,早该上来生死相见,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莫说和尚如今有伤在身,便是神完气足,面对能够与青鸾激战又全身而退的血魔,他又能有几分把握?
和尚已经在后悔了,刚才这句话,根本就是愚蠢到顶。非但自取其辱,还弄得现在下不来台,虽未回头,他也感觉得到,背后的手下们越来越古怪的眼神和态度。
秦婉如飞快地瞥去一眼,略有些担忧地道:“这妖僧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师弟折辱他太甚,日后恐怕会引出许多麻烦。”
“无妨,若他真不知机,逃得今日,也逃不过明朝,东南林海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李珣平平淡淡讲来,却自有一番森严气度,显然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秦婉如闻言,心中便是一震,再看眼前男子,才恍然发觉,这个曾像恶狗一样匐伏在她身子上寻求慰藉的男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蜕变为可以轻易主宰他人生死的绝顶人物。
论在通玄界的身份地位,此刻的李珣并不比曾经的阴散人差到哪里去。
她垂下眼帘,不想让心中的情绪流露太多,便主动变更话题:“你最近有没有回去……明心剑宗?”
最后四个字,是传音传过来的。李珣微微一怔:“怎么了?”
“咦?那个闯入坐忘峰的血魔,不是你吗?”秦婉如显然是听到了风声,信息还颇为准确。
李珣皱紧了眉头,青吟的影子突地便从脑海里跳出来。他没有正面响应,只想从秦婉如这里知道此界传言的具体情况。
秦婉如很是知机,便将自己所知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传言明心剑宗某个身份极高的长老叛宗而出,和血魔一起抢走了钟隐遗世的斩空宝剑,些时明心剑宗正全力封锁消息,几个长老差不多是轮流出来辟谣,却更显得欲盖弥彰。至少可以肯定,斩空神剑确确实实是丢了!此外,还有个消息,与你有关……”
“哪个?”
“就是‘明心灵竹’啊。”
秦婉如笑意微微,里面有些别样的意味:“这几日有人说,灵竹被百鬼化身的血魔斩杀在北齐山脉深处,尸骨无存。消息传得活灵活现,明心剑宗甚至派了得力的修士去查探呢。”
“呃,是吗?”李珣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而这荒唐的感受也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便开始奇怪,这种流言是如何兴起来的?总不会是某人的阴谋吧,可看起来又毫无意义。
李珣想着,也许应该用灵竹的身分回山一趟,或者……趁势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