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就站在屠场中央,手上仍滴落鲜血,凌厉的血眸穿透头罩遮蔽的阴影,朝这边冷冷凝视。瞧那模样,若说她下一刻便会痛下杀手,又有谁会不信?
“这婆娘哪像是杀迷心窍的模样,根本就滴水不漏,这番苦也!”
箕不错心中连迭地叫苦,可袖子里的惊魂钟也已蓄势待发。他心思圆滑却不畏缩,今日或有苦战,也不会让他引颈受戮。
哪知他防备了半天,耳中却传来这么一句:“叫他出来!”
对方应该是有意弄哑了声线,但其中蛮横的杀意半点儿不减。
箕不错心中长出口气,知道这回又逃过一劫,面上却长叹一声,似乎连叫苦的力气都失去了。
“俺路上说了千百遍,这位前辈,俺真不是他师兄,那只是俺们之间的谑称。是俺当时眼瞎,没认出前辈就胡乱开口,这才闹出的误会……真叫唤人家,人家也不应啊!”
他恨不能声泪俱下,剖腹挖心来证明清白,可对方根本不理,声调全无变化,沉沉道:“他就在旁边看着,叫他出来!”
箕不错被吓了一跳,直起身四顾打量。在浓重的血腥气下,丛林的光线也被扭曲了,重重树影后面,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他迟疑了片刻,正要开口,忽有人在耳边大笑:“原来是大师哥到了,还以为你在忙四宗会盟之事,怎么有闲到小弟我这儿来?”
箕不错肥脸一抽,知道是正主儿到了。同时也惊讶于对方灵通的耳目。四宗会盟之事,至今仍只在有限几个上层人物间口耳相传,这血魔是用了什么神通,将此事打听了来?
他心里计较,肥脸上却极是可亲,仰天呼道:“三师弟别来无恙?今日携来了师弟的一位故人,还请现身相见。”
“何止是故人,刚刚师兄说得好,大家都不是外人,何必使那些小把戏?”
伴着话音,李珣笑吟吟地从树后踱出来。才一现身,周围的杀意便成倍地上扬,使得胖子如坠冰窟,但很快,杀意便没了余力,如潮水般退去。箕不错心中暗骂,瞥去一眼,却不知那婆娘何来这种古怪的反应。
李珣似乎没有看到周围的血腥,脸上笑意也没有半分消减,目光只在箕不错脸上一扫,便转向前面那位。
双方目光撞在一起,李珣冲她点了点头:“前日大约是替我挡了场麻烦,多谢了。”
“呃,你们真认识?”
旁边箕胖子刚开口便知道自己问了傻话。不过他倒觉得,在场的人们之间的关系更傻、更荒谬。
不出所料,李珣没回答这个傻问题,甚至头也没回,仍向那女修道:“你进境太快,疏导之力远跟不上戾气积蓄的速度,只靠精修苦练,无异饮鸩止渴,若你仍这样勉强自己,就算我将全部法门都传授你,也是枉然。”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方冷声开口:“为何你与我不同?”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李珣想了一下,才作出回应:“机缘不同、性情不同,此外,所修的一项辅助法门,你没有。”
这回答既诚实又泛泛,女修显然是不满意的,不过她并没有斤斤计较,反而突兀的赞了一声:“你气度见长。”
李珣微笑以对,箕不错在旁听了,却心中凛然。说到气度,这婆娘才叫一个了不得,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刚才刹那风华,卓然不群,依稀竟是宗师风范,哪还是那丧神乱志的大魔头?
他是当局者迷,一直被这婆娘的外相所遮蔽,思路受限。此时灵机一触,某个极荒唐的可能忽地就跳出来,刺得他浑身一颤,深重的寒气从脊椎骨最深处扩散开来。
失态只是一瞬间的事,箕不错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表现。他鼻观口、口观心,若是有可能,他更愿把自己那对招风耳倒扣过来,只当什么都听不见,便是听见了,也不入心,任其流过。
李珣管不着箕胖子怎么想,他虽是微笑着,却也惊讶于对方的态度,感觉一场杀戮过后,此人心中涌动的杀意和魔念,并未淹没理智,反而显出前所未有的清明状态。
不论其它,仅从法门本身上看,她在《血神子》上的修为应已远超不动邪心的境界,原来的心魔精进法,必是大成了。
是的,来人正是正道九宗的魁首之一、不夜城城主天芷上人。当然,此时她的身分与不夜城完全无关,仅仅是此界臭名昭著的两个血魔中的一个。
另一个,当然就是李珣。
经过前面的对话,两人间的气氛有所缓和。天芷继续说话,语调平稳,情绪不显:“你还欠我两千字!”
旁边的箕不错遮着耳朵,也能听清,却一头雾水。
当日因为剃刀峰一事,李珣与天芷约定,若能拖住妖凤三日,便将《血神子》法门中的两千言交付给对方。
哪知剃刀峰一战惊天动地,又使李珣身分暴露,前后冲击之下,他将此事忘了个干干净净,直到刚才见到天芷迷心杀戮,才又想起来。
如果他按着约定,早将两千言交出,天芷也未必会被杀心驱动,做出这种事来,远处那一波散修盟会的人马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们脚下死去的,却全是正道九宗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