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又叫老年痴呆症。
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提起这种疾病,治疗的方式更是稀少,黎老为人谨慎,在出现早起症状的时候就去了国外治疗,一年多了,他努力过,但是依旧无法阻止病情。
他还活着,大脑还在运转,但是无法控制记忆的流失。
黎老在国外的一年多里,是他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积极吃药配合治疗熬了过来,也想了很多。他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纪,其实最想求的是一个自在,但是他没有办法去自在,他背负了太多东西,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旗帜,一个标杆。
他不能倒下,他必须站在这儿,立在这儿,至少要撑到外孙长大,撑到周围的虎狼不敢觊觎。
他为周围的人想了一切,想好了安顿女儿的事,想好了两个外孙的将来,也想好了公司一切事物,还出手帮他们铺平道路,他想了一切,惟独没有去想自己。
这世上最难过的,不过于英雄迟暮。
昔日杀伐决断的一个老人,坐在这儿记录着每天的日程、按时吃药,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自己的健康,尽量活得体面,像个人,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衰败,几年之后,求死不能。
老人选择了“活着”,他亲手把自己送进一个墓穴,哪怕他知道数年后他将浑浑噩噩,连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了。
“我这次去国外看了医生,但是这个病,真的没有办法。”
“外公没多少时间啦,黎江他得赶快长大。”
“你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对谁都好,就算是江心远对你不好你也拿他当父亲,外公没有办法,外公要防着他啊。”
“前两年的时候,我原本打算让你们妈妈离婚,后来又没再提过,明山以为我是舍不得那些钱,怎么会呢,钱是赚不完的,我舍不得的是曼曼和你们。江心远要跟曼曼争孩子,就是要她的命,如今我又病了,只能撑着等你们再大一点再说。”
“你走的时候,我没有拦着你,留在这个家里也未必是好事,但是你弟弟和你不一样,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疼呢?”
“他性子固执,和曼曼很像,我真担心他也想不开把自己折腾病了啊。”
“我小心把女儿养了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想开,黎江才多大?我怕他想不开,想歪了,外公只有你们了。”
……
老人轻声跟他解释,黎舟努力去听,但是这些字他每一个都能听见,却无论如何都组织不起来,视线几次模糊,他咬牙坚持让自己清醒着听下去。
“医生说这是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刚开始不算严重,但是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或许等以后外公就不认识你们了,再过几年话都说不利索,吃饭也不会自己吃,那时候就变成一个废人喽……”老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无奈苦笑道,“外公老糊涂了,就什么都不会了,所以外公得躲起来,不敢让人瞧见。”
黎舟盯着眼前那一片衣角,眼泪滚落下来。
几乎是在老人开口的那一刻,他一下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外公避而不见,不是他不想见自己,是不能。
他比老人更清楚,这一躲究竟是多少年。直到老人去世,他都从未听说过一分半点的消息流露出来。
外公很好,他一直把他们都保护的很好。
他从来没有在外面见到过外公任何狼狈的样子。
他永远是他心里最厉害的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老人永远都是脊背挺直,像一座山一样屹立不倒。
黎舟心里酸涩,小声喊了一声:“外公。”
黎老轻声应了,“原来不打算让你知道,不过你既然今天特意回来,我想着你也是猜到了一点,外公把这些都讲给你听,你自己知道就好,先不要告诉你妈妈……”
“是她让我来问的,妈妈她先看出来的。”
黎老有些惊讶。
黎舟抬头看着他,老人一头白发纹丝不乱,和他印象中的外公一样,他看着老人认真道:“外公,妈妈比以前好很多了,她没有那么软弱,您跟她好好谈一谈,她可以接受的。”
“曼曼她……”
“外公,您不能瞒着妈妈一辈子,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
黎老坐在那好一阵,长叹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黎老自己感慨了一阵,比起其他人,或许他才是最合适告诉女儿事情真相的那一个,他担心完女儿,又看到外孙低头肩膀微微抖动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难过,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是伸出手去拍拍他的后背,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小舟不能再哭了啊,再哭就像是花猫一样,一会等你妈妈和你弟弟回来要笑话你了,来来,赶紧去洗把脸,一会外公还有好东西给你。”
黎舟知道老人是照顾他,听话的去洗了一把脸,冷水泼在脸上,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只剩下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
他在洗手间待了一会,等平复了心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黎老书房的桌面上摆了一碟蝴蝶酥。
黎老招呼他过来,笑着道:“本来让人准备了想等你们听完音乐会回来吃些小点心,你回来的最早,这份儿是你的,咱们小舟先吃啊。”
书房桌子上,摆着的是一碟蝴蝶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