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下去了?”方无应突然问。
“是有点。”舒湘回过头,苦涩地笑了笑,“我不小心带入了,刚才。我带入了你母亲的心情。”
她关上玻璃窗,回到椅子前,坐下来:“听起来,母亲当时的表情给你刺激很深?”
方无应想了好一会儿,慢慢说:“是的,以及她之后的言行。”
“她后来又如何了?”
“她就那么僵尸一样瞪着我,瞪了好一会儿,我被她看得大气也不敢出,浑身的疼痛好像又要发作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转身对身边的侍女说:送大司马回房歇息。”
“大司马?你母亲一直以官名称呼你的么?”
方无应摇摇头:“从没有过。这是她第一次用官职称呼我。然后,她说完这话,拔腿就走,好像逃离一个缠身噩梦那样迅速……”
“……她的幻觉被打破了。Paul,她那时候一定非常的痛苦。”
“可我就不痛苦么?!”方无应突然叫了起来,“她为什么丢下我不管?!我所遭受的那些,难道她还不明白?!”
舒湘不出声,她静等方无应自己平静下来。
在情绪激动了那一下之后,方无应有好久没有说话,他喘息有些不匀。房间里的空气弥漫上了火药味儿。
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那之后,她突然就不肯再见我了。”
“……”
“我的起居生活完全交给了下人,母亲像蜗牛一样缩进了她那个一碰就破的壳儿里。好像我成了透明人,好像只要不看见我,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承受不了那一切,如你所说,你母亲软弱如蜗牛,如果强迫她去面对那一切,她或许会崩溃……”
“崩溃?哼。遭受了什么的是我,她可什么都没遭受。”方无应冷冷说,“她只是看着,永远只是看着。”
“那还不够么?她是个弱女子,因为貌美和顺而被你父亲所爱,你父亲并不是因为她英勇神武心硬如铁才娶她的——目睹了那么多惨剧,特别是,亲眼看见自己的……自己的幼子惨遭蹂躏,作为一个母亲,她所遭受的难道还不够多么?你当然希望她能保护你,毕竟她身为母亲,可在那种情况下,她办不到。”
沉默了很长时间,舒湘才听见了方无应低哑的声音:“……你知道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么?”
“……”
“被敌人侮辱,不得不与同性发生性关系,这当然非常痛苦,但我不是女人,不会因为被强暴就生不如死。男人在这方面心更宽一些,我可以……我完全可以把那事儿当做捕猎时不慎跌入泥淖,或者战场上被砍伤了左臂,我可以这么认为,完全可以的。但我不能忍受的是母亲对我的态度,就好像我是什么……什么恶心的秽物,腌臜的怪兽,她甚至不敢靠近我。”
“如果她真的面对你,面对这一切,那岂不是等于她得承认自己的失职和无能?”舒湘轻声说,“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取消她作为母亲的资格。”
“于是她就取消了我作为她儿子的资格?”方无应眼神怪怪地盯着舒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原来我是她豢养在别院里的一头哥斯拉?外星球来的脏玩意儿?她只需知道我活着就可以了,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舒湘没有说话,她想起一本书中的句子:母爱是人生一切的基础。质疑母爱的真实性,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求告无门、被生命之源彻底抛弃的孩子,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垮掉。
“这还没完呢。”方无应哼哼冷笑了两声,“没过多久,姐姐被允许省亲,回来探望母亲。我不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Godknows。永远都有我没料到的倒霉事儿在发生……总之那次之后,母亲对我更加冷漠,态度也更理所当然。我想是姐姐告诉了她禁宫内的谣言,说我自愿去勾引敌人,是我的狐媚功夫让苻坚隔了那么老远还要半夜闯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生性淫荡,苻坚怎么会对我死缠不放呢?”
“你觉得姐姐真会和母亲说这些么?有相关的证据么?”
“证据?自她回来之后,连别院的下人们都开始传这种谣言,苻坚每来一次,谣言就传得更凶。直到……”
“什么?”
很久的安静,安静得好像四周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方无应忽然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含上,却没点燃。
“……我下令杖死了两名侍女。”
舒湘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们传我在禁宫里的那些‘艳闻’,说连亲姐姐都争不过我。”方无应呼出一口气,拿下烟,“杖责侍女致死的事情,母亲很快知道了,她跑到我这儿来,冲我大发雷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说了什么?”
“她警告我不要太放肆,不要太猖狂,我的风头出得太盛,妨碍了姐姐的光辉前程,她说姐姐本来有希望成为皇后,但是现在因为我,这希望变得渺茫了,她劝我收敛些,说这是为了我好,也为了慕容家好。”
“你听出了母亲这番话的意思了么?”
“当然。”方无应点头,他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然后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