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倒有一种知天命的口吻,仿佛发生这样的坏事情,乃是他一早预料到的。
凌涓面容呆滞,她微微摇头:“还不知道。但是明天控制组就出发,能不能找回来……谁也说不准。”
“嗯,所以咱们在这儿瞎操心,一个劲儿担心坏结果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史远征说。
“……你难道不怪我?”凌涓抬起头,“儿子是在我手里弄丢的。”
“怪你,有用么?”史远征轻轻叹了口气,“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躲也躲不过去——”
“你太悲观了。”凌涓摇摇头,“连带着我也跟着悲观起来了。简直还不如你朝我发通火呢。”
“这好像不叫悲观?该叫宿命论吧。”史远征微微一笑,“喂,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你嫁了个宿命论的私盐贩子?”
凌涓放下手,怔怔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你还恨梁所长?”
“怎会。”史远征摇摇头,“我可从来没有恨过他。”
“哪怕当年他那么反对我们在一起?”
“那也是出于他的考虑……”
“他的考虑?那我的考虑呢?就不算数了?”
“也许梁所长没说错,你真不该和我在一块儿的。现在想来,会发生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许就是老天对我们在一起的惩罚。”
“惩罚你我就罢了,为什么要惩罚小鹏?”凌涓有点要动怒的倾向。
“父债子偿?我虽侥幸没能死在唐朝,你看,孩子却代替我回去了那个年代。”
那年,史远征的个人资料上写的是45岁,但无论是谁都看不出他有这个年龄。他的样貌依然保持着十分微妙的年轻态,眼神犀利,身材匀称,说他只有三十出头也会有人相信。
“我就是不信这个。也因为所长说过那种话,我始终都不能完全原谅他……”
“你是他最得宠的弟子,天赋又最高,结果却和首例试验品结了婚,他会气急败坏也理所当然……”
“谁说你是试验品?!”凌涓忽然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没有谁拿你当过试验品。”
“那或许,是我自己内心的感觉吧。”史远征温和地笑了笑,“我常常揣测梁所长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标准挑选目标,他是要全力打造一个短命皇帝俱乐部么?”
“别这么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方无应还有小武都是同类。”史远征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维持着这诡异的年轻,甚至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个彻底的爆发和结束……”
凌涓忽然捂住了脸。
“我可真期望自己能像别人那样正常老化,腿脚都不灵便,但那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
“喂,小涓,等我快死的时候,你就别再躲着我了好么?就算那时候你真的很——”史远征说着,声音忽然变得轻微,“……很苍老,可我不介意的。虽然这话我说过无数遍,也许等我死的时候,样子也会变得十分吓人,说不定会恐惧得都不敢让你瞧见——可你一定要来见我,如果小鹏能回来那最好,如果不能,就你一个也好,我真害怕再次孤零零的死去……”
然后,听丈夫这么低声絮叨,凌涓就哭了。
走的那天早上,人员是分批出发的,雷钧和方无应先动身,小卫他们后动身,因为要去的地方并不一样,定位所需的时间也不同。
苏虹怕他们饿着,早早去食堂给大家买了早餐,她是留守人员,又有小武帮忙,比起雷钧他们来说工作过于轻省,这让苏虹有些不安。这次不是纯粹的工作任务,大家从心底里都想给凌涓多少帮上点忙。
“目标地点是哪里?”她问。
“大明宫。”雷钧咬着油饼,“先到那儿去看看。”
“……不剩什么了吧?人都逃走了。”
“恐怕是不剩什么人了,玄宗带了一部分,带不了的就自己长腿跑,留那儿的只剩了死心眼。”
方无应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现在就寄希望于吴道子是死心眼。大明宫搜不着他的踪迹,就上长安城里找,不过恐怕见着死人会比活人多。”
苏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雷钧明白她害怕,摆摆手:“甭想了,反正你也不用去。乱世年代,能少去一次是一次,汶川那种地方都不提倡志愿者长期呆。”
“长安有汶川那么惨?”方无应瞪了雷钧一眼,“这怎么比的?”
“纵向看比汶川惨,遭劫多少次了都。”雷钧挺真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