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
如果不找点事情做,我就会发疯的,所以记下了这篇日记。现在十六点钟,半小时后我们就要在书房碰面,一起吃些东西;因为范海辛医生和苏厄德医生都认为只有吃饱了才能把工作干好。上帝知道,我们一定要在今天拿出最好的状态。我要抓住每一个机会进行记录,因为一停下来我就会胡思乱想。事无巨细,我都要记录下来,最终,可能就是那些小事会给我们带来教训。而这些教训,无论大小,也都不会比我和米娜今天的遭遇更惨痛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有信心、有希望。可怜的米娜刚刚泪流满面地告诉我,我们的信仰正接受着困难的考验——我们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上帝会帮助我们一直到最后。最后!哦,我的上帝!最后又是什么样子呢?……去工作!去工作!
当范海辛医生和苏厄德医生看过伦菲尔德回来之后,就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先,苏厄德医生告诉我们当他和范海辛医生到达楼下的房间时,发现伦菲尔德正躺在地板上,全身都紧缩在一起。他的脸上有严重的淤伤,已经面目全非了,颈骨也被折断了。
苏厄德医生问走廊里当班的看护当时是否听到了什么声音,他说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过他承认曾经打过盹——而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时听到房间里有很响的说话声,那是伦菲尔德在大喊着:“上帝!上帝!上帝!”之后就听到一声摔倒的声音。他走进房间之后就看到伦菲尔德面朝下趴在地上,就像两位医生后来所见的情形。范海辛问他听到的是一个人的声音还是两个人的声音,他说他无法分辨;起初听起来好像是两个声音,但是因为没有别人在房间里,所以只能是一个人的声音。如果需要的话,他宁愿发誓,那声“上帝”确实是病人说的。苏厄德医生说他不想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考虑到需要验尸,所以最好不要说出真相,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正因为如此,他认为根据看护的证词,他可以给出死亡证明:证明伦菲尔德是因为不幸从床上跌落而死亡的。假若验尸官要求验尸,那么结论也必定相同。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我们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给予米娜充分的信任,任何事情——无论多么痛苦——都不再隐瞒她。她也觉得这样做是明智之举,看着她虽然如此绝望、如此痛苦,却表现得非常勇敢,真的是很心疼。“不要再有任何隐瞒,”她说,“我们所受的折磨已经太多了。另外,也不可能有比我现在承受的折磨更加痛苦的经历了!无论发生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新的希望和鼓励!”在她说话的时候,范海辛一直在专注地看着她,突然,他平静地说:“但是,亲爱的米娜女士,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不害怕吗?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其他人。”听到这些话,米娜的脸色有些沉重,但是这沉重中却闪烁着牺牲奉献的光芒,她回答道:
“不!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决心做什么?”他温柔地问,我们大家则都默不作声,因为我们心中都隐隐感到了她的决心是指什么。她的回答很简单,似乎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因为如果我发现我的内心中——我会密切注意的——有丝毫想伤害任何一个我深爱的人的想法,我就去死!”
“你不会自杀吧?”范海辛嘶哑着嗓音问。
“我会的,如果我失去了那些爱我疼我的朋友,我就会这样做。”她说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范海辛。他坐了下来,但是又迅速站了起来,走近米娜,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严肃地说:
“我的孩子,总会找到一个好办法的。对于我来说,我可以为你找到一种最安全、最快速的安乐死方法,甚至在此刻都可以。但是我的孩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喉咙里发出哭泣的声音,他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说:
“但是还有许多人不希望你死。你不能死。你不会死于任何人之手,尤其是你自己更不能轻言死亡。你在那个玷污你甜美生活的怪物真的灭亡之前,绝对不能死。因为如果他还是一个吸血鬼,那么你的死亡只会让你也成为其中的一员。不,你必须活着!虽然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但是你一定要争取活着。无论死亡代表着快乐还是痛苦,无论它是在白天还是黑夜到来,无论它意味着安全还是危险,你都必须与它作斗争!以你鲜活的灵魂起誓,我要求你一定不能死——连想都不要想——直到这个恶魔消失的那一刻。”可怜的米娜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浑身颤抖着,看起来就如流沙在到来的潮水前颤抖一般。我们都沉默着,什么也不能做。最后,她终于冷静下来,转过身握住范海辛的手,以温和,哦,不,以极为痛苦的声音说道:
“我向你保证,亲爱的朋友,如果上帝愿意让我活下去,那么我就决不退缩。相信到他真正消亡的那天,我的恐惧也会随之消失。”她是如此善良和勇敢,我们的心都被深深打动,都下定决心要为她而拼搏和承受,于是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我让她保管所有的文件、日记和录音资料,以备日后之用,就像她之前整理的那些记录一样。有了事情可做,她显得很高兴——如果“高兴”可以被用在这样一项艰巨的任务中的话。
范海辛依然像往常一样,事事考虑在大家前面,他已经准备安排大家各自的分工了。
他说:“我们探查完卡尔法克斯之后曾决定暂时不动那里的泥土箱子,看来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否则,伯爵就会猜出我们的意图,而且毫无疑问会事先采取措施阻挠我们的计划;而现在他并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另外,他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我们可以摧毁他的老巢,让他再无容身之地。我们已经很清楚这些箱子的分布情况了,检查完皮卡迪利大街之后就能找到最后一批箱子的下落。今天是属于我们的,今天充满着希望。在我们悲伤之际升起的太阳今天会一直保佑我们。直到今晚日落之前,那个恶魔会一直保持着昨天的形态。他只能被限制在那些泥土箱子里。他不可能化成稀薄的空气,不可能从任何裂缝中溜走。如果他想要经过一道门,他也必须像凡人一样把门打开。所以我们就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去查出他所有的老巢,并把它们一一捣毁。这样,即使我们还没有抓到他和摧毁他,也会把他赶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到时我们就可以抓住他,把他摧毁了。”说到这里我立刻站起身来,因为我不能忍受这些宝贵的分分秒秒被浪费在讨论上,米娜的幸福和生命正在流逝,空谈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范海辛举起手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不要着急,乔纳森,”他说,“你们有句谚语:‘最快抵家的路往往是最漫长的那条路。’时机到来的时候,我们会集体行动,而且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动。但是你想想,问题的关键是皮卡迪利大街的那座房子。伯爵可能买下了很多房子,其中就会涉及到购买、钥匙以及其他事宜。他会签署一些文件或者是一些支票。他肯定在什么地方放着这些物品。为什么不是这个处于市中心又安静的地方呢?在那里,他随时都可以从前面或后面来来去去,而且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他。我们要去搜查那所房子,当我们得知里面究竟放着什么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响应阿瑟的号召,‘把那些泥土毁掉’,也就因此扳倒那只老狐狸——不是吗?”
“我们说做就做吧!”我喊道,“我们正在浪费那非常非常宝贵的时间!”
教授没有动,只是说道:“那么我们怎么进入皮卡迪利大街的那座房子呢?”
“任何方法!”我喊道,“如果需要我们就破门而入。”
“那么警察呢?你以为他们去哪儿了?他们干什么去了?”
我有些犹豫了,但是我知道如果他想要等待,他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所以我尽可能平静地说:
“不要太拖延了。我敢肯定,你知道我正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啊,我的孩子,我知道。事实上我根本无意增加你的苦恼。但是想一想吧,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我们能做些什么?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认为最简单的方式才是最好的方式。现在我们想进入房子,却没有钥匙。不是这样吗?”我点点头。
“现在假设你是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但是你仍然进不去;你不要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一个闯入者,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去找一位可靠的锁匠,让他帮我来开锁。”
“那么警察会不会干涉呢?”
“不会!如果他们知道锁匠是被房主雇来的话。”
“那么”,他一边说一边热切地看着我,“那么关键就是雇主的可信度,以及警察是否相信这个雇主了。这里的警察都很热心,也很聪明——太聪明了——甚至能读懂人的内心,他们有点太爱管闲事了。不,不,乔纳森,你撬伦敦一百所空房子的锁试试,或者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去试试,只要你手段得当,根本不会有人来干涉你。我曾看过一则报道,在伦敦拥有豪宅的绅士夏天到瑞士度了几个月的假,走之前他把门锁上了。但是有个小偷从后面把窗户打破,进入到房子里。然后他又打开门闩,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出进进。接着他还在房子里举办了一次拍卖会,并张贴了大幅的广告,把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拍卖一空。之后他又跑到一个建筑商那里,把这座房子卖给他,根据协议,建筑商会在一定期限内把这座房子推倒,将所有的东西都移走。恰恰是你们的警察和政府尽其所能地帮助了他。当那个所有者从瑞士度假回来之后,只见到房屋曾经所在的那块地基。这些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我们的工作同样也要这样明目张胆。我们不应去得太早,那时候人不太多,警察就会对我们产生怀疑。我们要在十点以后去,那时周围有许多人的许多事需要警察们处理,我们也就因此成为房子真正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