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第一次说话了。“亲爱的,这不叫疯,”她具有说服力地对丈夫说,“没错,去那边的确很危险。但你忘了我们为奔向自由所做的事了吗?那儿比这儿还要危险百倍呢!”
“我们的一些同伴牺牲了。”
卡拉没让沃纳继续把话说下去。“但我们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那时正在打仗,我们必须击败纳粹。”
“冷战对爱丽丝和赫尔穆特来说也是场战争。”
沃纳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他不情愿地说。
“很好,”卡拉说,“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来拟个方案吧。”
莉莉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电视机。电视上,边防军人依然在拆卸着铁丝网。
波兰选举那天,坦尼娅和作为参选人的达努塔去了教堂。
这天是6月4日,星期天,蓝天上有几朵白云。达努塔给她的两个孩子穿上最好的衣服,替他们梳了头。马利克打上了代表团结工会的红白两色的领带,红色和白色同时也是波兰国旗的颜色。达努塔戴了一个稻草做的白色圆顶帽,帽沿上插了根红色的羽毛。
坦尼娅感到疑虑不安。这一切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吗?波兰真的可以选举了?匈牙利的国境围栏真的拆除了吗?欧洲真的在裁军?戈尔巴乔夫所说的改革和重构是真的吗?
坦尼娅梦想着和瓦西里一样奔向自由。他们俩希望环游世界:想去巴黎、纽约、里约热内卢、德里看一看。瓦西里将在电视上接受采访,谈到他的著作以及这些年来的隐秘生涯。坦尼娅会撰写一些旅游手记,或许还会写本自己的书。
从白日梦中醒来之后,她却一小时一小时地等待着坏消息的来临:设置路障,开进坦克,逮捕不同政见者,实行宵禁,或是哪个穿着蹩脚西服在光头在电视上宣布他们挫败了帝国主义者资助的反革命图谋。
神父告诉会众把票投给最虔诚的参选人。因为共产党人都是无神论者,因此他的话具有明显的导向。讲求绝对服从的波兰神职人员不喜欢自由主义的团结工会,但他们很清楚真正的敌人是谁。
选举比团结工会希望得来的要快。团结工会必须赶紧筹集资金,租用办公室,雇佣员工,发动全国性的竞选活动,这些都得在短短的几个星期内完成。雅鲁泽尔斯基知道政府组织坚实,随时可以应付选举,因此把竞选的准备期设定得非常短,希望让团结工会猝不及防。
但这却是雅鲁泽尔斯基做的最后一件聪明事了。从那以后共产党人变得毫无生气,似乎觉得铁定会赢而懒得去进行竞选活动一样。他们的竞选口号是“和我们一起会更安全”,这句口号活像是避孕套的广告词。坦尼娅在给塔斯社写的报道中提到了这个笑话。让她惊讶的是,编辑们竟然在审核时没有把这一内容去掉。
在人们的心目中,这次选举是近十年来波兰的残暴领导人雅鲁泽尔斯基将军和总要惹麻烦的电工莱赫·瓦文萨之间的一场个人较量。达努塔有张和瓦文萨合影的照片,每个团结工会的参选人都有。在竞选活动中,团结工会把这样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竞选期间团工会发行了一张日报,报纸上的文章基本上都由达努塔和她的女性朋友们所写。团结工会发散最广的一张传单上出现的是加里·库珀扮演的威尔·凯恩元帅,只不过他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一张写着“1989年6月4日,我们的大日子”的选票。
也许共产党在选战中的无为是可以预料的,坦尼娅心想。毕竟,对选民毕恭毕敬,对他们说“请投我一票”在波兰精英阶层是无法想象的。
被称为参议院的新的上层领导机构拥有一百个议席,共产党希望赢得其中的大多数。在坦尼娅看来,比起特立独行的瓦文萨,被独裁统治禁锢的波兰人民更可能投票给熟悉的雅鲁泽尔斯基。在被称为色姆的下议院,共产党人就更不可能输了,色姆百分之六十五的席位是预留给共产党和共产党盟友的。
团结工会的要求并不高。团结工会成员认为,如果他们能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共产党人就不得不允许在政府里出现不同的声音。
坦尼娅希望他们是对的。
弥撒以后,达努塔和教堂里的每个人都握了手。
接着坦尼娅和戈尔斯基一家去了投票站。选票上的内容又长又复杂,于是团结工会在选票站外设了一个棚子,向选民们演示该如何投票。选民不能在心仪的参选人的名字上作标记,而要在不喜欢的参选人的名字上画上条线。在团结工会助选人员向选民们出示的选票上,所有共产党人都被用线划掉了。
坦尼娅旁观着选民们的投票过程。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自由选举的经历。她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拿着支铅笔往下移,每当发现一个共产党人时她的嘴里便发出满意的咕噜声,然后伴着满足的微笑在名字上画上条线。坦尼娅觉得,政府采用让选民获得巨大满足感的划线方式进行选举真是太不明智了。
坦尼娅和一些选民谈了话,问他们做选择时心里在想什么。“我把票投给了共产党人,”一个穿着昂贵外套的女人说,“他们使这场选举成为了可能。”但大多数选民似乎都挑选了团结工会的参选人。坦尼娅显然采访错了人。
坦尼娅去达努塔家吃午饭。吃完饭之后,坦尼娅和达努塔留马利克在家照顾孩子,乘坦尼娅的车前往市中心惊奇咖啡馆楼上的团结工会总部。
那里的气氛高涨。民意调查说团结工会领先,但没人会依赖民意调查的结果,因为大约一半的选民还处于犹豫不决之中。但来自全国各地的报告都说那里的士气非常旺盛。坦尼娅本人感到乐观和高兴。不管是何结果,苏联的盟国似乎有了一场真正的选举。为这就有理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