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壮结实的脊背,几片银白色龙鳞,毋庸置疑,是属他所有,比雪更洁白,也有雪所比拟不上的圣洁辉光,迸发出夺目璀璨,他的龙形态,就是一尾无瑕银亮的龙,通体彻白,不带一丝丝杂色——
既是如此,此时掺杂在银白龙鳞间,亮得刺眼的澄金色小鳞又是什么?
它不及龙鳞大,不及龙鳞坚硬,只有区区数片,嵌在那里,当他伸手碰触到它们时,依然没有忆起它们是从何而来,但它们一点也不陌生,他见过它们——
它们是她鱼尾上,灿美如金的鮻鳞。
那是她的鳞。
她第一次饮下“脱胎换骨”时,一片片剥落的鳞。
她哀悼哭泣着它们脱离身体时的疼痛,仿佛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再也回不去大海的命运。
他拾起那几片金鳞,万般珍惜,说着他会亲自保管它们,直至他回到她身边……
她亲眼看见他把一小部分金鳞,植入他的背脊,那片银灩闪闪的龙鳞之间,有了她的存在。
那时她有多深受感动,如今便有多锥心刺痛。
谎言,数之不尽的谎言,一个堆叠着一个,到现在她仍身处其间,无法脱身。
我不曾受过伤,不曾失去记忆。他说的那般笃定,否决了她在心中为他的不归所做过的猜测。
你怀疑我是那个欺骗你的男人?!他的不可置信,也是假的吗?
我以前不曾见过你,在人界陆路是第一次,我非常肯定,若我见过你,我不可能毫无印象!多铿锵有力的一句……谎话。
我想了一夜,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我那些兄弟之中,有人冒充成我。她几乎相信了他,相信了他的无奈,相信了他的委屈,相信了他的毫无瓜葛!
我不是他!而事实证明,他是,他就是!
你自己说过,不再等他,到此为止,要与他岁岁年年不相见!你现在却想求我让你当成替身,在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你当我负屭是何人,能容许你这般亵渎,拿一个下贱自私、戏弄女人的鼠辈和我相提并论?!当他严厉指控她时,自己不觉荒诞可笑吗?不觉虚伪造作吗?
我爱你你爱他……就维持这样吧,不急着改变现况,也许有一天,你会渐渐觉得我比他好,或者是我不愿意再苦等下去,变心爱上别人,至少,此时此刻,我们身边只有彼此。
他用着第三者的立场及姿态,说出的甜言蜜语,究竟有何意义?只想证明她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掌控,无论他是负屭或“负屭”,她命中注定皆是沦陷的那方?
她不懂,无法理解。
为何骗我?
为何不归来?
为何来了,却装做与我不曾相识?
为何对我流露出百般怜爱的眼神,同情着我的痴傻,忿恨斥駡你口中那个“下贱自私、戏弄女人”的自己?
第8章(2)
她脑子里充塞太多太乱的思绪,令她做不出条理井然的分析,只有无数的困惑和迷惘。他的所作所为,她半点也弄不清楚,她无力伏卧一处岩间,像条离水许久的鱼儿,仅剩一丝残息。
一股源源不绝的痛,由鱼鳍尾端蔓延而上,它并非浅到可以轻易无视掉,只是鱼尾逼窜上来的疼痛,远远不及血淋淋揭露真相的巨大痛楚,如同她身处森寒海中,却不觉它冷,因为,心,比低温海水更加沁冷。
痛觉,开始变得剧烈频繁,好似她以前喝下“脱胎换骨”药效发作时所带来的痛苦——而且,还是由鱼尾分裂为人足的难忍撕裂。
她盯着兀自闪耀金芒的尾,它没有变化,但掩覆在金鳞底下的血肉,揪址得她想叫疼嚷痛,像是有谁正抽拔着筋脉,搅和着髓骨。她正欲动手抚上鱼尾,负屭的掌比她更快一些,熨帖了过来,他的碰触,教她瑟缩,不知是疼痛抑或抗拒。
他以治癒法术替她舒缓疼痛,他并不知情她此时鱼尾所感受的剧痛,只单纯认为她从鮻族海牢泅走,定是逞强了,尚处于脆弱无力的鱼尾,哪堪如此折腾?
她没动,没挣扎,只是僵在那儿,由着他施法。
“或许,你已经不愿再信我任何一句话,现在听来,那些也像极是脱罪之词,我仍必须说——”负屭总是雅淡冰漠的表情已不复见,她在他眉宇间清楚看到不亚于她的迷惑。“我并未骗你,我没有与你相识相恋的记忆,确实没有。我解释不了为什么,可它的确在我脑中不曾存在过,但我背上却留有我百口莫辩的痕迹——它发生过的痕迹。我不记得它从何而来,是何时何地何人替我植上,为何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是你自己将我脱落的鳞植种于你背后,在我第一次饮下『脱胎换骨』,剥落了一地的鳞。”她藏起哀伤怨对的口吻,想要表现得淡然无所谓。本来心里早已暗暗发誓,不再同他说话,却仍是窝囊地开了口,只为他脸上的茫然及声音的喑哑。
“我那时……应该是充满珍惜,想为你保留下它们,将你失去的,留在我身上?”
她不回答,不愿必须依靠她的“解说”,才能使他恢复那些他遗失的温柔。
“我不是故意遗忘它,告诉我,我想知道。”负屭由她眼神读到的责备,锥心刺骨,他屈膝单脚跪在她身旁,用祈求的嗓,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