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菩萨站在天楼门口看了看时辰,然后轻轻扣了扣石门。里面并没有第一时间传出回应,一旁的管家忐忑不安,想要上前推门试探。
血菩萨迟疑片刻,抬手唤出一只六翅乌鸦,分寸间就要让其去天井一探究竟;就在这时,石门缓缓打开。而囤积在门边的血水,也缓缓漫透了门口的石阶。
天楼里,此时只剩下了麦芒伍一人——或者说,活着的人,只有麦芒伍。他正不急不躁地用针线缝插着自己的左臂,然后点住自己的后溪穴;不消一刻,从左臂的伤口出流出了几滴黑血。
地上七零八落的,是刚才那几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刺客。雪白的面具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的血液,已经一个不剩地被人从刚才的躯体里剥离开来。仔细看这面具,外面虽然光滑无瑕,里面除了写着一个“李”字之外,更是长满了弯弯曲曲、极其锋利的铁刺。戴这面具的人,托着这铁刺所赐,脸部已经不成人形,上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血菩萨进了天楼后,只是抬眼看了看麦芒伍的伤势,然后便开始翻看几具尸首。最终,他盯着其中一人的服饰细细摆弄一番,口中喃喃道:“五军营的人……”
说着,仿佛拿定了主意,血菩萨就要起身离去。
“和五军没有关系。”麦芒伍知道血菩萨要去找五军的麻烦,出言喝住。
血菩萨虽然止住了脚步,但眼下这一幕却让他怒不可遏:“迟早要打,何必忍。”
“是的,我们和五寺、六部或许难免一战,但是今天的事情,确实与他们没关系。”麦芒伍说着,捡起手边一个面具抛了过去。血菩萨抬手抓住,很快警觉不少:“妖气。”
霎时间血菩萨明白,地上这些人都是妖物变化而成。至于身上这些衣服从何而来,很可能是他们私下里袭击了五军的人,处理了尸首后所得。
麦芒伍点头,示意血菩萨猜测的没错;同时,他抬起手招呼着血菩萨过去——麦芒伍手边,从衣着上一望便知,正是刚才的那名掌号头官;只不过,现在他的脑袋上被横七竖八□□了十几根钢针。
麦芒伍不慌不忙扭动了其中几根钢针,那掌号头官明明已经死去,却又痴痴一笑,紧接着竟然开口断断续续说道:“少主……味道……南秀城……震九州……镇邪司……”
几段只言片语之后,那掌号头官的身体开始不自然的萎缩,同时从兵服下面流出脓血,渐渐人形不在,只留下一颗鸽子蛋大小、晶莹剔透的内丹。
“刚才我大概问了问。”麦芒伍挥袖一扫,吹开了血水,然后小心地拿起那颗内丹比着天井透进来的光芒细细端详:“大概就是……李家的人遇到了咱们二十八宿的镇九州,然后发现他身上有李家失踪了的少主的味道。所以他们不惜代价来这里要人?”
“镇九州?”血菩萨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双眉紧皱:“这不可能;且不说镇九州这三年内一直被羁押在京城天牢之内,就算是他偷偷溜出了天牢,也没缘由和李家做对啊!”
“首先……”麦芒伍似乎打量好了那枚内丹,轻轻放入了自己的袖中,然后重新并膝而坐:“你我都知道,天牢其实不太能关得住镇九州。其次,他这人最怕无聊。如果招惹了李家引得天下大乱能够让他得些乐子,那么他肯定也不在乎……他自己也深深明白自己这性子动不动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镇邪司二十八宿全体同意将他镇在天牢——包括他自己也支持这么办。”
血菩萨思忖良久后,才抬头回答道:“肯定不是镇九州本人,一定是有人冒名顶替,来陷害镇邪司。证据,你我都知道是什么……”
确确实实,吴承恩他们遇到的所谓的“金刀震九州”,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赝品。那震九州只是得知二十八宿中有一人从来不曾露面,便精心准备了一套行头,还做了名帖唬人。
只不过,他以为是“震九州”,其实二十八宿的人都知道,应该是“镇九州”才对。
那个假冒的「震九州」在遇到李家的人时,误以为对方是山贼,自称是镇邪司的要人,勒令对方让路。李家的人不仅丝毫不惧,而且顺势杀了他,又顺着找到镇邪司来。
麦芒伍其实心里也知道,如果真的是天牢里镇九州做的这件事,那么李家的人肯定不会在自己面前报什么“少主失踪”,还跑到镇邪司来要人。镇九州这人做事向来直来直往,如果他真心要惹李家,一定会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杀了那所谓的“少主”,之后再用那少主的血肉在李家门口写上“杀人者镇九州”这样的讣告,才算痛快。
所以,思来想去,血菩萨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当今天下,内丹价值连城,捉妖这件事自然也让不少人铤而走险;冒充二十八宿以小博大的江湖骗子,自己也不是没有见过。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得了空闲之后,按照规矩去找李家说清楚便好;只要朝廷的人没有勾结李家,那么整个大局来看,李家的这一步棋顶多让自己头疼三分,眼下让麦芒伍在意的还有一点。
那就是这掌号头官所提到的“南秀城”……说起来,之前自己在意的那个拿着三枚红钱的书生,上一次露面也是在南秀城。虽然血菩萨对那书生抬爱有加,但是转眼这才几天,李家的人忽然掺乎了进来……
想到这里,麦芒伍自顾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抬举对方了。
唔,总不会那么一个小小的书生,也妄想同自己下棋吧。
是的,其实吴承恩一行人完全不知道京城之内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现在他们正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难题。
从南秀城出来之后,已经是第三日了,但是依旧寻不得那黄花镇的影子。青玄确实记得,那云游道士说过“黄花镇离此地西北不足百里”这句话。未曾想到,一行人一路在深山之中朝着西北前行,却在荒郊野岭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整整三天。
如果只是吴承恩和青玄两个人还好;但是现在偏偏还带着一个李棠。这姑娘刚上路时还眉开眼笑,见到什么都新鲜得不行,为了追一只松鼠都可以跑上半个时辰。而这大千世界,如果只剩下了一望无尽的深山、一个看自己不顺眼的书生、一个少言寡语的行者,有再多的松鼠也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