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十一月时落了雪,天上人间,玉碎泠泠。
&esp;&esp;圣上缠绵病榻已有大半月,在昏迷期间里倒是挣扎着醒过一次,然而他费力地吐出个只言片语后却又栽倒了,众人纷纷觉得这是回光返照之象,恐怕距离宁王登上大统的日子也不远了。
&esp;&esp;纵览朝廷局势,端王党派的大多官员在忖度局势后投入了宁王麾下,然而其中不乏少数官员死咬清白,口口声声称以江、杜为首的几个官员乃是我朝肱骨,不会做出刺杀圣上的事情,甚至前不久不知从哪儿罗列了证据,说刺杀圣上是子虚乌有的事。宁王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连发几封急信到了江愁予的府邸,通通被江愁予堆在了案牍之上。
&esp;&esp;他忙着与江晚宁修复关系,无暇顾及他。
&esp;&esp;二人之间感情裂纹的修补,从去岁的那只纸鸢开始。
&esp;&esp;江晚宁这段日子总是郁悒不乐的,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软绵绵地躺在床帐里昏睡,即便有时候醒了也只蜷缩在窗边发呆。当江愁予提出要带她去放纸鸢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只昂着脑袋看了眼霜枝上栖息的打着哆嗦,不知该往何处飞去的寒鸦。
&esp;&esp;她被江愁予抱着坐在后院的秋千上,两个人身上簇拥着厚重温暖的毛毯。
&esp;&esp;蒹葭自屋内取来线轮,递到江晚宁面前。
&esp;&esp;江晚宁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摇头。
&esp;&esp;这段日子她恹恹无力的,总不爱动弹。
&esp;&esp;“跟冬蛰的熊崽儿似的,一整日要么便是在那儿发呆,要么便是蜷着睡……腓腓也只有在床帐里的时候愿意和我说说话,愿意动动……”江愁予自身后将她搂抱住,说话时喉结有力地从她耳垂擦过,“若是腓腓怕冷不想放纸鸢便算了,让蒹葭放着看看便罢了。”
&esp;&esp;江晚宁抿着嘴只字不言,不过落在他腿上的臀部下意识地朝外挪了挪。
&esp;&esp;鼻息里的馥郁甜香以及那柔软细腻的肌骨一下离他远了几分。
&esp;&esp;江愁予眸色微沉,却不露声色地对着满脸写了惶诚惶恐地蒹葭轻声笑了笑:“去罢。”
&esp;&esp;地上积雪约莫有三寸高,一脚下去便湮没了小半条腿。蒹葭在皑皑雪色中费力行走,偶尔响起的动静惊得寒鸦仓皇地奔走逃窜,惹得松枝颤颤,上头的积雪如雪坨子般滂沱地砸下来,使得飞在半道的纸鸢震落。
&esp;&esp;大冬天的放纸鸢,实在为难人。
&esp;&esp;蒹葭有些泄气,下意识地朝郎君那儿张望一眼。
&esp;&esp;见他面色阴沉,有种咬牙切齿的态势。
&esp;&esp;蒹葭顿时不知从哪儿涌上的力气,一下子飞奔起来。
&esp;&esp;好在恰逢这时候刮来一阵东风,浮雕软翅的纸鸢借着这一股儿劲儿慢慢地腾上天穹。虽说它在空气对流里横冲直撞,到底是渐渐地平稳下来,压着翅膀缓缓地翻滚、低低地飞行。
&esp;&esp;江晚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esp;&esp;江愁予在毯下捏捏她的手背:“喜欢?”
&esp;&esp;“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屋子里堆满的绫罗珠宝不见得你动一下,反倒是喜欢这些小孩子玩儿的物件。”他状如无奈地轻叹,“蒹葭,你把纸鸢带过来。”
&esp;&esp;江愁予掀开毯子一角,将绳索拉入毯中。
&esp;&esp;察觉到毯下的手将绳索拽得紧紧的,江愁予的视线不由地看向她的侧脸。
&esp;&esp;她面带紧张地仰头望着天空上的纸鸢,连带着一点琼鼻微微皱起。估摸着她被寒风冻住了,鼻尖淡淡朱红似一朵桃花瓣。便是连江愁予最爱的她的一双美目,此刻也莹莹发亮,一扫近日浮现的阴霾。
&esp;&esp;江愁予放松了肩膀,以一副闲暇地姿态轻环她的腰身、欣赏她的活泼动人。
&esp;&esp;一边江晚宁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
&esp;&esp;她的脑海中一帧帧地飞掠过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失落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拥进夏姨娘的怀里,调皮捣蛋闯祸后前面有个三哥哥为她做替罪羊,后边儿有水哥儿和她一道受责罚……她想要的是无拘无束的日子,不愿意做只被他缚在屋子里的金丝雀。然而现实是,她如眼前这只纸鸢一般被绑着、拽着、浑身上下被桎梏着。
&esp;&esp;她拽着线辘的手猛得发力。
&esp;&esp;系在纸鸢上的粗粝亚麻线深深地勒进了江晚宁的手心。江晚宁吃力地咬住牙关,纵着身子因为手心的疼痛而轻微地痉挛。
&esp;&esp;柔韧的亚麻线在她的手上愈崩愈紧、愈拉愈细,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江晚宁借着尖锐的指甲盖往上重重一割,随着一声干脆的“咔哒”声,也不知道是亚麻绳被割裂的声音,还是江晚宁指甲盖掀翻的声音,黑灰色的纸鸢脱离了种种束缚,腾空朝着天边飞去……
&esp;&esp;江晚宁的目光痴痴地盯着苍茫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