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如涛继续道,“被义父收养前,我姓许,我们全家都是被朱家杀的。”
陈翎∶“……”
宁如涛继续看她,“先帝没有告诉过陛下吧,陛下的祖父尚了公主,承袭了皇位,国姓从赵改为了陈;但陛下的祖母当时还有一个妹妹,嫁到朱家。”
“朱家也是燕韩的高门邸户,在燕韩动乱的时候曾经给了赵家庇护。起初的时候,一切尚好,但后来,朱家的心态就变了,同样是尚公主,为什么陈家坐上了帝位,但是朱家就是臣子,慢慢地,开始有人怂恿朱家铤而走险。”
陈翎眸间讶异,片刻,才又恢复了平静,“所以,最后朱家谋逆了?”
宁如涛摇头,淡声道,“没人知道,许是,只有陛下的祖父才知道实情,如今,实情早就不重要了。此事并未对外透露,秘而不发,只是从此之后,朱家也淡出了视线,全身而退。”
陈翎缄声。
宁如涛继续,“朱家有一件事一直没想明白,陈家能坐上天子之位,原本就不是因为陛下的祖父尚了公主,而是因为陛下太爷爷没有要燕韩的皇位。其实想明白了,反倒就清楚了。又兴许朱家从一开始是明白的,到后来,有人怂恿,怂恿的人多了,便总有不甘心就渐渐想不明白了,或是不想去想明白了……”
陈翎看他。
宁如涛也看她,“陛下的母亲,早前一直同先帝要好,若是没有朱家的事,陛下就不会流落在外。陛下天资聪颖,又好学,虽然很晚才回京,但每次的功课都很好,老臣教陛下,陛下就能举—反三站在天子的立场上看事情,在所有皇子里,陛下是最适合做天子的,胜过当时的太子。”
陈邻眸间微讶。
宁如涛继续道,“到如今,陛下回过头看,以先太子的温和良善,坐得稳江山吗?即便坐得稳,燕韩周围虎狼环伺,先太子的手段能有多强硬?在内忧外患面前,先太子能有魄力削驻军,建紫衣卫,加注边防又能拿捏得住封疆大吏吗?许是光谭进一事,就会江山易主。先太子在,如今燕韩还会同先帝在时一样,是燕韩,但却是看不到中兴的燕韩……”
陈翎羽淡淡垂眸而后,才重新抬眸看他,“所以老师—直倾尽权力教朕,朝中之事也不遗余力,也一直觉得朕是你最好的学生。直到忽然有一日,老师忽然知晓朕是朱家的后人,虽然过去多年,但是心中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因为你恨朱家,但偏偏在这些皇子里,朕身上带着朱家的血脉,同你有灭门之仇,所以后来一直在摇摆,举棋不定,谭进之乱时,你去了苍月出使,是想袖手旁观,可但凡想起家人,心中又会反复。朕说的对吗?”
宁如涛沉声,“陛下说的对,但有一事不对。”
“哪件事?”陈翎问。
宁如涛道,“沈辞。是,我是不想沈辞手握重兵,日后成为累赘,他在,旁人成不了事,但他在,也一样会成陛下的累赘。早前在东宫他只是沈辞,但后来去了边关,他从刘老将军手中接过立城统帅,他就是封疆大吏,他的性子冲动,陛下掌控不了。所以,无论是为了什么,沈辞都不能留。我知道湖城官银失窃一事看似针对平南侯府,但实则是冲沈辞去的,所以我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因为这是除了沈辞的好时机,但没想到陛下袒护沈辞至此。”
陈翎轻声道,“老师,你信吗?若是老师含冤,朕也会如此。”
宁如涛愣住。
陈翎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缓缓放下杯盏,“初一宴里,老师你什么都没做,朕没有你的把柄。朕可以当做是你老沉狡诈,诸事没留证据;也可以当做你最后不忍,便悬崖勒马,什么都没做。若是以老师教朕的帝王之术,朕一定不能留你,留你是祸患;但我不是你。”
宁如涛皱眉。
陈翎继续道,“朕记得沈辞为朕做的所有事,也记得当年登基时,心中忐忑,是老师站在朕身边力挽狂澜,这些,朕都记得。朕是天子,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做不成天子,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左右了朕的江山,燕的根基。朕不会杀你,你离京吧,但日后,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一家上下的性命朕都不会翻过。”
宁如涛看她,忽然觉得,眼下的人早就不是早前那个在东宫时慢慢试飞的雏鹰,是他,还在将她当做雏鹰……
陈翎起身。
宁如涛沉声道,“陛下,你要做真正的君王,就应当杀我,也应当将沈辞拘在京中,若让他在林北生根,终有一日……”
宁如涛话音未落,陈翎打断,“朕你想的不一样,朕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君王。”
宁如涛诧异。
陈翎笃定,带着太子的气度与威严,“你不是天子,朕是。”
陈翎转身。
良久,宁如涛才从那道靛青色的龙袍背影中回过神来。
——她才是真正的君王,也已经是真正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