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贝冷冷地但又热情地迎接亚历山大。这种态度似乎告诉他,作为老朋友,她非常欢迎他的到来,可是再爬到蓝床上跟他睡觉就没那么容易了。骄傲制约着她的态度。真实情况是,她一直想念着他,而孙和李的离去,使得这种思念越发让她苦不堪言。疾病、幻想破灭、彼此不和造成“自然减员”。一年前给茹贝干活儿的那五个姑娘已经离她而去,新来了五个姑娘代替了她们的 位置。
“我想,应该说那是几张‘新面孔’,实际上,还是老猫叼回来的小老鼠。”茹贝有点疲倦地说,又给亚历山大倒了一杯茶。“这游戏我玩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酒吧里忙的时候,我常常想不起谁是波拉,谁是佩特罗尼拉。佩特罗尼拉,我问你,听起来是不是像一种防蚊虫叮咬的药膏?”
“那是赛特罗尼拉。”他轻声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给你,这是到现在为止,你应该得到的利润。”
“天哪!”她直盯盯地看着那张银行汇票,惊叫起来。“一万英镑,这是总收入的百分之几呀?”
“我那份的十分之一。孙用他的那份买了三百二十英亩山顶地,离城四英里远。他在那儿建起一座宝塔,雕梁画栋,塔身用的材料全是砖和色彩非常漂亮的琉璃瓦。他给我派去一百个苦力,用废弃的石头在峡谷出口建一座大坝。大坝建成之后,就把山上没有污染的水引下来,搞成一个碧水连天的人工湖。然后,他们就和那支全是中国人组成的劳动大军一起,修建我的铁路。我按白人的标准,给他们发工资。是的,孙就像中国皇帝一样快乐。”
“亲爱的孙!”她叹了一口气。“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山姆·文坐卧不安了。我这个旅馆没有波拉,没有佩特罗尼拉或者别的什么人都行,但是不能没有山姆或者张辉。最近,他们一直嘟囔着要回中国。”
“他们都是有钱人。孙代表他们登记购买土地,就像任何兄长或者堂兄表弟一样。”亚历山大狡黠地说,眯缝着眼睛看茹贝。“金罗斯是这样一个金矿,中国人在那儿享有和别人同等的地位,得到恰当的对待。”
“你很清楚,亚历山大,山姆不是孙的兄弟,张辉也不是他的什么堂兄表弟。他们都是他的奴隶……家奴……用中国话怎么说呢?反正是已经获得解放、还在他统治下的奴隶。”
“是的,当然知道。但是,我更理解为什么孙想把这段历史长久地延续下去。他是从北面来的封建领主,坚持穿他们自己民族的服装,恪守他们的风俗习惯,而且要求他的人也这样做。已经去英国的中国人并不喜欢他。”
“也许这样。不过别以为孙对那些剪掉辫子、穿着浆得很硬的衬衫的中国人就没有影响力。他们共同的敌人是白人。”她从她的金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你跟中国人合伙开矿,像对待白人一样对待他们,但是这些中国人未必就觉得你有恩于他们。”
“我相信他们能为我保守秘密,这就为我赢得六个月的时间。”亚历山大说,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张汇票。“我们能有这么好的效益,主要是因为孙控制得了他手下那帮人。我买的土地登记注册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有走漏。”
“现在,你要拥有一座热闹非凡的帐篷城了。”
“没错儿。我已经采取措施,一切按部就班进行。金罗斯虽然要在许多年之后才能变成一座美丽的城市,但是我对城市的面貌已经做出规划。我划拨出一部分土地,作为市政府建设用地,还花钱雇了六个精明强干的警察。这几个家伙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他们心里都明白不能做损害中国人利益的事情。我还聘请了一位卫生检查员。眼下,他的任务是确保污水坑不污染地下水。我决不允许伤寒症流行,夺走金罗斯居民的生命。我们还修了两条公路,一条通往巴瑟斯特——至少可以走Cobb&Co驿站的马车—— 一条通往拉特沟。大白菜一英镑一棵,胡萝卜一英镑一磅,鸡蛋一先令一个。但是,不会永远是这种情况。幸运的是,我们还没有遇上干旱。等到干旱真的到来,大坝里已经蓄满了水。”
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2)
那双绿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既闪烁着恼怒,又有一种觉得好玩儿的东西。茹贝大笑着说:“亚历山大,你真是独一无二!无论换了谁都会把这个地方掠夺一番,然后滚蛋。可你不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为什么管这座城市叫金罗斯?按理说,叫亚历山大才对。”
“你一直在读书。”
“我现在是亚历山大大帝专家。”
“我在金罗斯大街和奥瑞克大街交叉处留了一块人人都羡慕的宝地。如果在这块地上盖一幢楼,楼房两面都临街,而且长达一百英尺。楼房后面是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可以盖马厩、棚屋。我在整个城市规划中称这幢楼房为金罗斯饭店,所有者、许可证持有人:茹贝·康斯特万。我建议你用砖盖。”他那凝视的目光变得严厉。“还有一件事,把你那几个妓女都留在希尔山,不要带到金罗斯。”
怒火在她的眼睛里闪烁。她张开嘴刚想叫喊,亚历山大已经抢先一步。“别嚷嚷!想想看,你这个脾气暴躁的、愚蠢的泼妇,想想看!一般来说,女人不亲自经营自己的饭店,但是如果好好经营,餐饮业也是值得尊敬的职业。等李长大,走向社会,这个职业不会成为他发展的障碍。你花了那么多钱,让李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等他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建功立业的时候,母亲却是金矿妓院的老板娘,想想看,你的投入还有意义吗?茹贝,我给你创造机会,让你在一座新的城市,开始新的事业。我希望你在金罗斯成为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市民。”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迷人的微笑。“如果你在金罗斯开妓院,总有一天,你会被赶走。那些宣讲福音的家伙会煽动一部分人,驱逐从事不明不白职业的女人。也许还会给她们身上涂柏油,粘鸡毛。我无法想象我的生活中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和那些把自己看作道德警察的牧师作对时,谁听我慷慨陈词呢?”
她哈哈大笑,但是马上变得严肃起来。“盖一座你说的那种饭店,就得花掉你给的这笔钱的三分之一。我不能这样做。这笔钱的二分之一要给李做学费。我现在正发愁上哪儿凑这笔钱。霍金斯山的生产每况愈下,希尔山也越来越不景气。许多希尔山人已经到了金罗斯,还有的人正在去那儿的路上。所以,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首先,感谢这些人,我的名声将和他们一路同行;第二,我打算很快就去金罗斯,盖一幢抹灰篱笆墙房子,让我的姑娘们住在那儿,做她们只会做的生意。你讲的道理我都懂,陛下,但是我不能听命于您。明年,你或许能给我再分一次红,不过那就到头了。砂金会淘完的。”
“让我们出去,跟我亲爱的老马说声‘哈罗’。”他说着站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半个小时后,茹贝回到她的房间,换上那条柠檬色天鹅绒长裙。这条裙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等待亚历山大回来看她的那一天。裙子非常时髦,就是内阁大臣夫人的穿着也莫过于此。穿在金罗斯饭店女老板的身上自然绰绰有余。
那是一条矿脉。他说,他那块土地上有一条矿脉。
她以一种超然和冷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三十一岁,更像二十五岁。户内生活的好处之一是皮肤可以不受风吹日晒。哦,那些可怜的女人,自个儿在菜地里锄草,男人在矿上干活儿,卖菜换来的那点钱无法养家糊口。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拽着裙子,肚里怀着第三个。她们的手比男人的手还粗糙。我真不明白,她们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可受不了!我想是因为爱。如果这就是爱,我可永远不会爱任何男人,从孙到亚历山大。有的女人过去像我现在一样美丽。过去。
回顾你三十一年逝去的岁月吧,茹贝!
我是罪恶也会给你带来好处的“光辉榜样”。如果我像那些女人一样,也到菜地里干活儿,曾经帮助过我的男人恐怕连正眼也不会瞧我一眼。人们说,生在哪里完全是命运的安排。命运造就了那么多身无分文的女人,只有少数有背景的富家小姐才能“喜结良缘”,过不愁衣食的好日子。亚历山大也说,有的女孩子能上大学,因为她们的父母有足够的钱送她们受高等教育。而我的母亲惟一可以送我去的地方是到小酒馆给她买一罐啤酒。我没见过父亲。他是个人所共知的饭桶,名叫威廉·亨利·摩根,盗牛贼、监狱里的常客、一位流放犯的儿子。他已经有个妻子,所以没法和我母亲结婚。母亲也是流放犯。她喝醉酒,摔断了腿,后来因生坏疽而死。我的同父异母姐姐都是酒鬼、妓女。几个同父异母哥哥都在监狱里,身上打着“惯犯”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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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找到了矿脉和新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