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你看到过李仙洲?关在监牢里?”
“看到过。不在监牢里,每天读书、写字、下棋。”
张灵甫沉默着,眼睛里的凶焰突然暗淡下来,眉毛低垂,一只手按着手枪,一只手按在激烈抖跳的胸口上。
“李副长官谈起过你!”
张小甫的话他没有听到,他的额头上簇满了褶皱,一个幻想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他觉得他的生命力还没有完全枯竭,他还想活,他还想挣扎,他还想获得侥幸的机遇,他还这样自信:他的命运不会是失败和死亡,不至于在眼前的这个时刻,就宣告他这一生的最后完结。
“是他们放你回来叫我投降的?”他突然地问道。
“我恨战争!我希望和平!”
“跟共产党和平,就是向共产党投降!”
“我在那边七、八个月,开始我恨他们,怕他们,后来,我不恨、不怕他们了。事实叫我相信他们是实行王道、人道,主张和平的。”
“我们是王道!他们是霸道!”
“他们得人心!我们不得人心!”
一个受了伤的勤务兵爬进洞里来,哭泣着惶急地叫着:“师长!不行了!赶快走!共军到了面前!”
机枪子弹、步枪子弹、手榴弹连续地打到洞口的石头上,石头崩裂下来,跳出纷乱的火花,又一阵烟雾堵塞了洞口,勤务兵又中了一枪,他的尸体埋在烟雾里,横在洞口。
随从副官慌乱地拉住张小甫,哭泣着连忙向洞里的弯曲处逃窜躲避。
“小甫!快想法子吧!你去叫他们不要打!和平就和平吧!”
随从副官搂抱着张小甫号叫着。
张小甫望着张灵甫,张灵甫也正在望着张小甫。两对眼睛在烟雾里对望了一阵,张灵甫终于意识到死到临头,向洞口外边挥了一下臂膀。
张小甫躬着身腰,走向洞口。
“叫他们撤退,停战,到天黑,我跟他们和平解决!”已经下了决心保全不死的张灵甫,没有放弃他的幻想,他还想用诈骗逃避他的败亡的命运,朝着洞口对张小甫说。“不行的!师长!突围是突不出去的!他们打到了门口!”
随从副官着急地挥着手,两只鼠样的眼睛瞅着张小甫叫道:“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师长同意和平!要他们停止射击,保全师长的生命要紧!”
张灵甫疯了似地扯着衣襟,抓着沙土和石块,瘫倒在地上叹息着、呻吟着。
张小甫从勤务兵的尸体上爬出去,他一抬头,解放军的战士们蜂拥地冲了上来,闪晃晃的刺刀伸向他的胸口,他惶惧地让过刀锋,在战士们的吼声之下,举起了两只手,哆嗦地喊道:“我是你们放回来的!放回来的!和平!和平解决!”
紧张战斗的战士们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没有理他,把他推送到有董耀宗在内的俘虏群里去。
战士们的汤姆枪向小山洞里扫射着连串的子弹。
“张灵甫!出来!”
小山洞里,除去枪声和战士们怒吼的回音以外,没有别的反应。
战士们进入了小山洞。
一个身材巨大的、肤色发紫的、身着黄布士兵服的躯体,倒在石地上,他的肥硕的头淹在血泊里。
在诘问之下,受了伤的呻吟着的随从副官,声音微弱、颤栗地说道:“他……是我们……张师长!”
张灵甫,这个狡诈的野蛮的曾经逞过威风的罪恶的匪徒,中了解放军战士的枪弹,死了!他终于在孟良崮山背的小山洞里,找到了他的坟墓。
七二
在张灵甫的蛇窟被扑灭的同时,孟良崮高峰争夺战达到了钢铁的熔点。
团政治委员兼代理团长陈坚,在小窟洞口停脚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张灵甫的尸体,就赶到正在攀缘孟良崮绝壁的石东根连的阵地上。他站立在一个陡峭的山嘴上,挥舞着臂膀,张大喉咙,用无限兴奋的坚实宏亮的声音喊叫着:“同志们!张灵甫给我们打死了!把红旗插到孟良崮的顶上去!”
他的声音象是冲锋号的长鸣急啸,震荡在山岳的上空,激动着战士们的战斗情绪,燃烧着战士们的心胸,使得战士们顿时地觉得全身有劲。
山头上的敌人还在绝望中作着最后的顽抗,他们用机枪、汤姆枪、卡宾枪、步枪、手枪、榴弹以及石块,向攀缘悬崖绝壁的勇士们慌乱地射击、投掷。
勇士们象爬山虎①一样,钉满了盘形的崮顶周围的崖壁,象炼钢炉里赤红的铁水一般,向上奔腾、冲击、翻滚。
①爬山虎是一种攀缘生长的植物。
在石东根连的这个方面,勇士们在悬崖绝壁上站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