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靠近第一幢建筑时,她发现它从地面到屋脊的高度至少有十五米,宽度差不多有四十米。周围地面上散布着一堆堆——那是什么,垃圾?不对。靠近观察后,她认出那些是木料和金属锻模的成品,多少算是整齐地码放在载重货架上。成队的热带爪族拖着货架前往——上面的东西应该是工厂的生产原料——工厂正门。他们的爪力车要往南边兜一大圈才能避开密集的爪族群。
他们改变了方向,绕过运输工人的队伍,径直前往入口边缘。一名八体伫立于门廊下:是大老板亲自来此迎接。他的无线电单体以及神赐也偕同而来。角落的阴影里似乎还有一名爪族枪手在戒备。
“赞美天人,”杰弗里不无嘲讽地说,“维恩戴西欧斯没来。”大老板的随从中只是多了一名身材小巧的四体。
拉芙娜攀下货车时,听到一个人类孩童的声音。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大老板发出的,可那声音却在叫着:“拉芙娜!拉芙娜!”
她转过身,看见了——“提莫!”
男孩越过大老板,张开胳膊,一瘸一拐地竭力向她奔来。拉芙娜踏着混凝土地面跑过去,杰弗里紧随其后。双方在距离观望的共生体不足数米的地方会合。拉芙娜跪在地上,搂住了提莫,仿佛她也是和提莫同样年幼的孩童。这次他没有不好意思,“看见你我高兴极啦!”
“看见你我才高兴!”
放开提莫后,拉芙娜发现他泪如雨下,不知是哭、是笑,还是又哭又笑。过了一会儿,提莫从拉芙娜身上移开视线,朝着杰弗里跨出一步。
“嗨,提莫。”杰弗里严肃地说着,伸出手去,“你怎么样?”
提莫和他握手,“不坏。你现在帮拉芙娜吗?”
“我——”杰弗里瞥了眼拉芙娜,“是的,提莫,我在帮她。”他犹豫着点点头,“千真万确。”
“你看见格丽和艾德维了吗,提莫?”拉芙娜问,“他们还好吗?”
“格丽正在好转。我们都待在主塔上面的牢房里。”他朝宫殿的方向挥挥手,“艾德维,恐怕他已经——”
“艾德维·维林患上了全身肿胀的病。我尽了最大努力救治他,不过,唉——”
拉芙娜因这句插话抬头望向大老板,他的组件正专注地看着他们。但那个声音却是维恩戴西欧斯惯用的,而披着无线电斗篷的单体也站在大老板身旁。她不禁对身不由己的传声筒怒目而视。“那么,维恩戴西欧斯,”她说,“是你负责照料艾德维的?有人见过他的尸体,证实你的诊断吗?”
她质问的同时,提莫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她感到他示警般地用力一捏。
但维恩戴西欧斯看上去并没有因提问显露不快。他的语调颇为随和:“诊断结论显而易见。然而,我依然保存了遗体。欢迎你亲自检查。”
提莫的手没放松半点。
“眼下没这个必要。”她答道。
大老板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很好。”他说,“你不是我们的上司,拉芙娜·伯格森多。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会不会替我效力。”他的几个组件越过她的肩膀,盯住了杰弗里。
工厂之行一开始并不顺利,大老板的情绪阴晴不定,时好时坏。他们步入大堂,走上楼梯,来到一处能俯瞰整条生产线的狭长平台。大老板坚持要拉芙娜跟他走在队首。八体对各个环节详加解说,显得游刃有余,成竹在胸,而现在的语气就像是骄傲的工程师斯库鲁皮罗。他的组件一字排开,横着走过平台。“这里有两百米长,两千名爪族从早到晚都在工作。这座建筑是较为陈旧的一幢,所以没有排布电线,主要动力来自于蒸汽机组。还有,我敢说,王国里没有哪座工厂能和这儿相提并论。”
好吧,他甚至比斯库鲁皮罗更容易沾沾自喜。但即使如此,这也比他的其他情绪要容易忍受。“你说得太对了,先生。”她回答,而那确是实话。大堂几乎望不到尽头,斯库鲁皮罗的北端实验室的设备放在这座建筑里刚好合适。下面看不到任何独立的共生体,只有站在生产线旁摩肩接踵的爪族。加工过程利落又烦琐,而且片刻不歇,宛若被公主们推翻的血汗工厂再现。她试图想出一个更顺耳的词——或是一句表达赞美的提问。等等,眼前的景象有一处与任何历史记录的描述均不匹配:几乎就在平台正下方,一道水流伴着生产线平行流淌。这条水渠和室外机场的分洪渠相似,似乎一直延伸到大堂另一端。被天窗投下的阳光照亮的水中,一些状似鱿鱼的小型动物一晃而过。“水里的那些生物是什么,先生?”她发问。
提莫从后面冒了出来,“那是乌贼!”
大老板耸肩,“爪族语里称它们为——”他咕咕地说出一个简单的和音,“意思是眼睛长在两侧,触手生在身体一端的水生生物。这个变种能够记忆,也能重复简单的词句。目的地没有可用的共生体时,我就用它们来传递简单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