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程的办公室。
钥匙打开抽屉,程开霁从底层一格抽出一个笔记本,扔过去,“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在上面。”接着就坐到转椅上,使劲揉了揉脸,不再看厉醒川。
门没关,外面不时有脚步经过,隐约还有孩子的哭声。
厉醒川拿起来。
笔记本有些年头了,旧得折起角,扉页有程开霁的名字。但后面的每一页字迹各异,字数也有多有少。
都是病人给他的留言、感谢、感慨。翻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手指忽然顿住。
一句简短的话,写在某页的中央。字迹很稚拙,态度似乎端正,但笔锋实在浅得没有力道可言。
“谢谢你程医生,我想我会好好活下去。”
没有落款,更没有日期。
这不是凌意的字,但厉醒川就是有一种直觉,这就是凌意写的。
半晌没有翻页的声音。
程开霁转过头来,望了一眼,淡淡道:“这是他用左手写的,你居然认得出。”
厉醒川拧眉:“当年是你治好他的手?”
“不是,我不是骨科的。”
“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忽然静下来。
走廊也静了,安静得近乎空洞。
程开霁转开头,看向窗外,似乎是不想说。隔了许久才转回,目光落在摊开的那页纸上,胸膛缓缓下沉。
“当年他半夜来看急诊,那晚我也值班。本来没有注意,出去买咖啡的时候看见他戴着手铐坐在外面,旁边有警察陪同,所以就多看了一眼。前后大概五分钟,买完咖啡回来他还没走。”
“我们这里是临江第二监狱的对口医院,隔段时间就有服刑人员就医。他们那种人你知道的,犯过事,怕别人发现,通常会把手铐缩在袖子里,尽量不引人注意。但凌意跟他们都不一样。”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换成一种肃然的语气。
“从我离开到回来,凌意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下面,手腕往铐子上磨,动作很慢。当时我就在想,包纱布的是右手,疼的当然也是右手,他为什么要活动左手手腕。”
还没点破,有人已经猜到了什么。
厉醒川前额绷紧。
程开霁自下而上看着他:“后来我明白了,他想自杀。”
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
阴湿的风从窗缝刮进来,厉醒川全身打了个寒噤。
“他想自杀,但是手铐割不破腕脉,所以在想怎么办。当时我还很年轻,治病救人比现在有热情,就跟那两个警察说了一声,把他叫到我值班的地方,让警察开着门守在门口。”
“我们只谈了不到一刻钟。他没有告诉我手是怎么伤的,只说自己喜欢画画,以后恐怕都画不了了,觉得很绝望。”
“这种事情,别人很难帮到他什么。我也只是开导了几句,现在想想,当时充其量算个倾听者。不过要走之前他还是写了这行字,让我宽心。他说他还有必须要见的人,在那之前会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程开霁取下眼镜,低头捏了捏鼻根,很疲惫的感觉。
“谁知道这次见面他居然又受这么重的伤。我还以为他过得好一些了,没想到……”
话没说完,因为不忍心。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
凌意只想好好活下去。
上午的雨忍到极限,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眼泪一样缓缓滑过窗面。
厉醒川默然半晌,失魂地走出这间办公室。廊道里险些撞倒一个护士,对方看见他的样子,吓得连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脸色像生了一场大病。
他摆摆手,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