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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闵氏在笑,抱过自己,又去抱父亲。她又有了希望,这半年不是一次拖延,而是上限。自己的儿子不是不要家,他只是需要先去完成恩义,不给世人留下诟病的借口。这个儿子是周全的,得体的。

唯有沈嵁在心头无声呢喃:“你可不要骗我呀,晴阳,不要骗我!”

他还跪在地上,膝盖好疼,伤好疼,哪里都好疼。

“嵁儿!”

沈嵁听见父亲在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隔得好远。他也看见了母亲,依旧在哭泣。

——为什么还是哭了呢?

眼前越来越模糊,沈嵁看见自己伸手去揩母亲的泪。这是他最后看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累!_(:з」∠)_

第10章 【二】

这是沈嵁第一见到师良甫。

那时候他已小有名气,说全县或许托大,“两指金方”在这中心的镇上确实无人不晓。一些大户人家宁愿换了相熟的老郎中,专门请他留下一张方子,面子银子都赚足,名扬江南也就是后半年里的事。

说起他这诨号,哪个大夫叩脉都是两指,三指也有,却不必特别提出来挂在名前。不过师良甫的二指是个特别。他不是用两指叩脉,而是只有两指可用。见面不揭人短,他又是个脾气捉摸不定的人,寻常总不敢有人去问起。揣测着或许天生畸形,又可能幼年遭了意外,以致于左手无名指和小指都缺了两节,各自剩下个肉疙瘩。倒也看不出疤来,于是关于这两指的各类杜撰轶趣便成了闲人们无事时候的一桩谈资。

另边厢,这人的出世也很有些传奇意味。从来医药不分家,开了五十年传了两代的连记药材铺子招了个上门女婿,老郎中对这半子偏爱得紧,非但柜上生意都交出来与他打理,还手把手传了医术给他。连家不是没有儿子,前年还中了个秀才,论起勤勉好学绝不输给姐夫的。可连翘先生就是不教,这头敦促儿子好好念书来年去应试,那边拖住女婿亲亲热热答疑解惑,看个病准让他立在边上,随时叫他拈张方子出来试试手。

要说师良甫实在争气。半路出家学个医,才五六年的光景已能坐堂了。而且这人自信得近乎傲慢。医术是门严谨的科学,老先生写医案定方子且得琢磨,他却速战速决。左手号着脉,右手方子一蹴而就,甩给病家接着换下一位。简直跟白案厨子擀面皮似的,一手面团一手杖,流水作业。就这样,他还能保质保量,总能药到病除。于是纵然态度那样差,病家为求吃对药少受罪,怎么都能忍的。他的口碑便是这样扩散开去了。

也就这一年多而已,作为这镇上的头一家,沈家人是听到过师良甫的名气的。一则好端端谁能三天两头有个病灾,二来同许多世家一样,沈家惯常是请相熟的孙先生上门请脉,人是老的好情是旧的浓,¤╭⌒╮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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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版 权 归 原 作 者

看重这些,轻易不肯换了郎中的。

今次沈嵁病得急,身上又是内外伤夹击,倒惹得治惯富贵老年病的孙先生一时没了主张。原本医术分门别类,再高明的大夫总有专的和短的。晴阳和二叔苏羽之已可算全科,不过细分起来,晴阳最擅长的是血淋淋的外科,苏羽之则是儿科更得意。而相较精于妇科很会开补药的孙先生来说,师良甫的优势在于看跌打损伤最强项,接骨正位推拿顺气从来得心应手。并且病家喊叫声愈惨烈,他愈卖力,脸上洋溢着异样的神采,笑容透着谜样的魅惑。

虽然沈彦钧心里头犯嘀咕,觉着沈嵁这伤病不该算在跌打损伤里,更何况孩子又没断胳膊瘸腿的,总不至于病急乱投医找了师良甫来诊病。架不住孙先生一个劲儿推荐,把沈嵁当成了烫手山芋急急往外推,直将师良甫的金方捧成了仙方,叫人觉得药吃完绝死不了还能得道。

“碰着伊个赤佬!”管家沈络奔跑着去请师良甫,一边嘴里头骂骂咧咧,“得道不就是升天啦?帮翘辫子有啥区别?吃吃吃,吃他个祖宗闹西!一家子庸医,一张补膏方子吃几代,紧要关头屁用场都派不着。我去请,看这个两根手指头的先生来治不治得好。要还是个虚头巴脑的神棍,看老爷一刀一刀斩煞你们的鬼头。”

请的过程还算平顺。师良甫恃才傲物素日脾气是很冲,沈络也不是个木蠹头,伺候那一大家子老小,眼色总会看的,好话总会吹的,笑起来春风拂面,再蛮的人都不好出手打脸。再者听他描绘病况,师良甫摸着良心拾起一点医德,判断那小少爷恐怕真的要呜呼,人命大过天,他没必要这时候拿乔,遂拎了药箱就跟沈络过来了。

别看同镇住着,沈家大宅好阔气,高门楣砖瓦墙,大喇喇坐了镇西这一方,大门朝东看住主街上的络绎,俨然据守的霸主,威仪不可撼动。而连记药店连着医馆,偏坐落镇北临着通商的漕渠,直线是不远,路不通,得绕着走,可是把师良甫赶得气喘吁吁。

那沈络到底习过武,一时半会儿不觉得累。扭头一看大夫额头挂着汗,脸憋得通红,嘴抿起来随时要爆发的样子,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索性不去了,忙叫同来的家丁柳提去驮。说是家丁,柳提时年才十四,光是人长得身高马大,终归是孩子。师良甫哪里好意思?堵着气摆摆手拒绝。不料柳提倒是个憨子,管家说啥就是啥,二话没有捉过师良甫双臂绕在自己肩头,腰力一拔,背上师良甫就跑。

小子脚程是真快呀!两条大长腿一步能迈三尺半,要追日似的,跑起来呼呼生风。因此后来师良甫就给柳提起了个外号,叫他“跨父”。

那天他背着师良甫在前头跑,沈络跟在后头追,进了府门放下人来,沈络过去照着少年后脑就是一巴掌,指着自己一脑门汗给他看,啐他:“小鬼,成心是伐?叫你背好先生,你跑得这么快做啥?哎哟阿妈咧,吃力死我了!”

柳提摸摸头,老实巴交地给沈络认错:“对不起对不起!络叔勿要生气,我是担心少爷,就想着快点回来,真的不是故意的。您饶了我!”

沈络眼一横,轻轻搡了他一把:“饶什么饶?我又不罚你。快领先生去给少爷看病,让我喘口气。哎哟老命跑掉了!”

见沈络累得那副样子,师良甫心底里暗搓搓幸灾乐祸了一把,方才赶路时那点不快便烟消云散了。结果脱了鞋子进屋见到沈嵁先就炸毛,药箱直接掼到地板上,蹬蹬快步走到榻边蹲下身牵脉,嘴里粗声粗气教训开了:“这孩子不是你们亲生的是吧?一帮子大人作孽到这个份儿上!”

当着外人闵氏不做主也不作声,尽是哭。沈彦钧不答应了,揽住妻子反呛回去:“你这个先生怎么张嘴瞎说的?早上吃了夹生饭啦?叫你来治病,你发什么疯?”

师良甫脉已迅速号完,一指沈嵁的脸:“你看看看看,这个脸色还像个活人吗?蜡黄无光,一看就是失血太多。还有这个呼吸,你们听听啊,虚进实出,这就是气滞血阻,他胸腔里一口污血就没吐干净。外伤内伤加在一起就够折腾了,那一口吊精神的气还被你们抽进抽出,要死咧!他气血两亏,内脏都虚弱,经得起你们那么个搞法吗?这都不算,哪个杀千刀的还要拖着重病号赶路,我骂你们不是亲生的骂错了吗?外头捡来的也比这待遇好。”

这话实在够沈彦钧糟心的。拿外头捡来的说事儿,实际就是他师良甫把自己跟沈嵁搁在一块儿比较。一个是捡来的上门女婿便宜儿子,一个是沈家亲生的儿子,里外里身份差了一截,下不下,日子确是师良甫风光滋润。摆明了师良甫就是在戳沈彦钧的心筋,讽刺他为父失职,连自己儿子都看顾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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