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心口大石落地。“赏。”皇帝淡淡道。太医令走后,卿柔枝的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盼望的终于降临,却并无激动兴奋,而是浅浅淡淡的欢喜,在心口蔓延。很快又蹙起细眉,“深宫里长大的孩子,会快乐吗。”如果是公主,她将肩负起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如果是皇子,他将挑起整个天下,肩负整个国家的命运。她害怕这一切,不是他们想要的。“朕希望是一个公主。”褚妄把手盖在她手背上,低声道,“朕可以为她安排一切,绝不会让她吃一点点苦。朕的掌上明珠,就该千娇百宠地长大。”“为什么不是皇子,陛下就不想要一个继承人么……”褚妄捏她的手指。笑道,“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像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光一想想,便对那个可能到来的“儿子”升起一万分的忌惮。他沉声道:“朕并不需要什么继承人,这江山,假如有一日,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便让褚慕昭来接管这一切。朕在建陵时,便已有此意。”卿柔枝莞尔道:“那臣妾也期待是一个公主吧。”因为皇后有喜,封后大典一切从简,能省去的礼仪全都省了,除登皇恩台,接受百官朝拜时卿柔枝走了一段路,接下来,她就没怎么下过地。看得众人直摇头,尤其是那群老臣,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自从怀上龙嗣之后,皇帝宠爱这位皇后卿氏,当真是宠到了骨子里,有那昏君的兆头。而且还有好些流言传出,这皇后怀嗣的日子,和她入宫的日子对不上,竟是在南柯郡便……未婚先孕,那可是丑闻啊。宛京,茶楼。二楼某厢房内。谢岸推门进来时,少女倚坐在窗边,低头看着街边来往的人群。帝后大婚,有宦官沿路发放金叶子,众人争抢,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洋溢着喜庆。萧观音瞧着,轻嗤一声。眼里的神采,掺杂上了几丝难以言说的冷意,只是,在转头看到少年时,又倏地淡去,被明亮的笑意所掩盖。“谢岸哥哥。”谢岸走到她的对面,用手帕,将桌椅都仔细擦了一遍,这才拂袖落座。他出身医学世家,但是洁癖到如此地步,还是引人侧目。萧观音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谢氏谢岸,与她青梅竹马,后来离京,在一高人门下精进医术,并在外游历了整整十年,归来时,已是翩翩少年。萧观音、【76】萧观音一怔,她以为他会安慰自己,谁知道竟然来一句这个?他身为太医令,见过皇后,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谢岸却并不解释。他勾唇道:“我有一计。”“什么?”少年神情自若:“卿家在朝堂的势力虽只剩下卿斐思,可首辅大人门生众多,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何况皇后还有圣宠加身,只怕难以撼动。如今我在医药局当值,每日为皇后请平安脉。若能成功取得皇后信任,我可替你、替萧家在皇后面前美言。”萧观音咬牙,她先前试探谢岸的态度,本以为他会对他们萧家言听计从,没想到竟然有自己的盘算,“你让我们转投皇后,向皇后示忠?”谢岸白皙的手指在桌面叩动了两下,“总之,萧小姐考虑一下,这是解决萧家危难的最好办法。”“谢某相信,萧伯父一定也有此意。”他淡淡道。萧观音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是,父亲虽是武人,性子却不够刚强,确实是会选择息事宁人这个法子,但她自幼就是不服输的性格,怎会甘心向继后俯首称臣?如果没有继后,皇后之位一定是她的囊中之物,她也能在贵女圈中扬眉吐气。萧观音看向少年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眸,含着几分轻蔑,冷笑道:“说的好听,莫不是你一早就存了攀附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是在借我们萧家的手,接近皇后吧?”听了这话,自幼家教极严、最忌谄媚攀附的谢家子,谢岸竟然笑了。他笑起来有几分明媚之感,显得那股少年气更重。与褚妄极具男子气概的美感不同,他是一种清丽秀致之美,如风中玉笋,青涩之中,带着说不出的高傲。他眼波泠泠,轻声道:“你仗着跟皇后有几分相似,总想让陛下多看你一眼,在下不过是恰好,与萧小姐一般有着相同的心思罢了。萧小姐何必瞧不上在下?你和我,谁又比谁高贵呢?”“……”
萧观音没想到,他打的真是这个主意,不由得震惊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他,当真是谢岸吗?那个小时候总是追着她后面跑的谢傻子?萧观音忍不住道:“你就不怕,我去陛下面前告发你吗?若让陛下知道你的心思,你的九族怕是保不住了!”谢岸笑道:“萧小姐若是能让陛下相信你的说辞,请便。”萧观音的脸沉了下去,“我们萧家给你的还不够?你还想要什么?”谢岸笑而不答。萧观音越回想他说的“你我怀揣着同样的心思”,越觉得难以理喻,他一个男子,竟然想着以美色讨好皇后?他以为他是秦楼楚馆里卖笑的小倌吗?“我比不上皇后,你就比得上陛下吗?”萧观音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刻薄地说,“文韬武略,你有哪一样比得上陛下?”谢岸雪白的面皮上,连一丝恼意都无,冲着虚空一礼,叹道:“陛下是天子,是独一无二的烈阳。我等凡夫俗子,怎敢与日月争辉?我也没有要与陛下一争高低的意思,只要皇后肯多看我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他眼底泛起丝丝柔情。萧观音怄得要死,一想到家里竟然还要把她嫁给这种男人,她就恶向胆边生,端起茶水就往他的脸上泼去。谢岸不偏不倚,生生受了这一下。水珠顺着他长长的睫毛往下滴,更衬得少年的脸色犹如霜雪般白皙。被无礼以待,他竟然也不发火,而是从袖口取出一块白帕,垂着眸,慢条斯理擦拭着面容上的水渍,优雅至极,也傲慢至极。萧观音气得浑身发抖,那女人当真如此美貌,见一面就能神魂颠倒到这种地步?她铁青着脸,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厢房。楼下,妹妹萧容音还在马车那巴望着,一见萧观音出来,就往她身后看:“阿姊,谢岸哥哥在宫里还好么?”从第一面起,萧容音就对谢岸很有好感,她自幼病弱,是谢岸一直挂念她的病情,给她寄回好多药材,助她调养身体,而且他眼下还是最有可能成为她姐夫的人。萧观音一看她这样就更生气了,“看什么?人可瞧不上咱们萧家,琢磨着攀高枝呢!”“姐姐为何这样说?”萧容音惶惶然,“谢公子医者仁心、正直过人,怎会学那小人行径?”萧观音面色扭曲,回想着那个小白脸的话,要不是今天这一面,她还不知道谢岸这厮这么能装,连她这个迟钝的妹妹,都被谢岸伪装出来的谦谦君子模样给迷惑了。现如今,她说什么身边的人都不会相信,萧观音气炸了,破天荒地啐了一声,“不要脸!”气走了萧观音,谢岸还在那慢吞吞地擦脸,擦完脸,他开始擦手,直到十根指头洁净无瑕,才整了整衣领,起身离开。……“你父亲向朕乞骸骨了,”褚妄揉了揉眉心,合起奏折放到一边,望向贵妃椅上的女人。自从怀孕以后,她气色越来越好,身上也渐渐养出了肉,抱起来软乎乎的。只变得愈发嗜睡,老是跟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这次亦是,团扇掉在地上,她偏着头,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头一次她毫无预兆地睡着时,他几乎心脏骤停,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发觉她面色如常,只是睡了过去,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背上已经被大片大片的冷汗浸透,他发现,他是愈发离不开她了,就连奏折也命人搬到坤宁宫里处理。他脚步很轻地走了过去,双手撑着扶手,躬下修长的身体,仔细端详妻子的面容。视线牢牢钉在她的脸上,几乎目不转睛。他握住她的手指,托到唇边,嘴唇贴着她的皮肤亲吻,从指尖到指关节,再到手背,来来回回,眼底流露出深深的贪念和爱慕。“回禀陛下,微臣来送安胎药。”一道清浅的男声响起。褚妄放下女人的手,淡淡扫了这太医一眼。他倒是殷勤。卿柔枝醒来感觉手上湿湿的,难道是太热了出的汗?见他就在身边,极为自然地伸出手臂要抱,而他也极自然地把她抱了过来。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臣妾又睡着了,劳陛下久等。”是很含糊的、带着几分慵懒的语调,撩人至极。她侧头睡得久了,眼角到颧骨,被藤椅压出一条浅红色的睡痕。眼睛才睁开一些,雾蒙蒙的视线中,一个吻便落了下来。男人五指托着她的后颈,夹着她的发丝,从她眼尾吻到唇际。撬开齿关,极尽缠绵地□□,又吮吸了好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被吻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耳边还残留着那清晰的水声,一转头,一个人影立在珠帘之后,顿时惊了。“谢太医?”谢岸这才端着安胎药,转过身来:“微臣拜见陛下,拜见娘娘。”谢岸的眼睛,并不是褚妄那般微微上挑的凤眸,狭长深邃,气质邪佞,而是偏向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是噙着几分情意,看她一眼,便垂落下去,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