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弃安都跟你说了。”褚妄抬眼望来,面容一沉,满满的不悦。“难道陛下还打算瞒着我吗?”与她视线相触,褚妄的神情又软化了些,他指尖动了动,凤眸微睐:“朕不是这个意思。”卿柔枝低着头,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慢慢折叠起来,道:“陛下要想亲征,自无不可。只是天气逐渐炎热,若是受伤了记得尽快处理,莫要不把它当一回事。金疮药时刻备着些。还有……”“卿卿。”他忽然打断她。不知为何她表现得越平静,他就越感到莫名的慌乱。他走上前,仔细地观察她的眉眼,视线专注,倒是弄得卿柔枝不大自在。“陛下盯着我看什么?”褚妄轻咳一声,把她的手牵过来,脸对着脸,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将她完全笼罩在身形之下。男人眼瞳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要是不愿我去,就说出来。”就算政策上是以休养生息为主,他确是一个战意十足的人。而发泄毁坏欲的最高形式,就是发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比起坐在太极殿批阅奏折,胯下骑着骏马在战场飞驰,掌握兵器的感觉更加令他热血沸腾。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在流窜,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一只柔软的手却反握住了他。“就算我说,我不想你去,你会改变主意吗。”褚妄沉默着,眉眼更加显得深沉,浓长眼睫下的瞳仁比夜色浓黑。眼下的情形是,西凉率先挑衅,放任骑兵烧杀抢掠,更以大越新帝是造反登基,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大肆宣扬大越即将亡国灭种的谣言,弄得人心惶惶。若非她有孕分去他的心神,他多余的精力,必定会花费在对外的战争之上。百年前,西凉与大越就曾爆发过一场大战,以大越惨败而告终,割让十余座城池。卿斐然当年一战,让西凉元气大伤,主动求和。却也没有将那吞下去的城池给吐出来。随着西凉屡犯边境之事常有发生,这一百年的和平早已维持不住,所以这一战,在所难免。“我会赢。”褚妄捧起她的脸,隐忍着什么道,“相信我,我不会失约。”不会像你大哥那般,一去不回。我一定会回来。“你打算何时出征?”卿柔枝轻声问。其实对于褚妄的这个决定,她并不意外,她知道他是一个野心家,从年少开始,从一无所有的时候开始,他就计划着得到这个世间最高的位置。他做到了。如今,他的野心只会更加膨胀,从未消失。西凉的进犯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像先帝一般,做一个守成之君,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这一天,一定会来。只是她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褚妄道:“还不急。京中事务尚未安排妥当,”他还未说完,就被柔软馥郁的身躯抱了个满怀,她紧紧依偎着他,从未有过的依赖。褚妄一时有些怔住。垂眸,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笑意:“……就这么舍不得啊?”、【85】对他的调笑,卿柔枝充耳不闻,抱了抱他,就从他的怀里退开。她低着头,神色有几分疲惫,对于男人这样与从前没有半点改变的态度,不想再多说什么。反倒是褚妄闷声道:“就不问朕什么时候走?”卿柔枝淡扯了下唇角。褚妄的心中莫名有一些慌乱,总觉得什么东西要离开他了,他下意识捏紧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放心,我会等孩子出世,再考虑征战西凉的事……”卿柔枝低低“嗯”了一声。一晃数月过去。皇后生产那日,全大越的君臣翘首以盼。无他,当今陛下只立中宫,并无妃嫔,是以皇后这一胎至关重要,便说是关系大越国运都毫不为过。皇后母族式微,并无外戚之患,皇后册封以来也少有插手朝政之举,唯一一次却是为了宰相求情。最不安的当属萧氏一族。皇后似乎忘记了他们与卿家的过节,但这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大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只能频频向谢岸示意,要他多多在皇后面前美言。谢岸自是一一应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奏效,换来好长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皇后究竟是生性宽仁还是,另有盘算?一时间无人知晓,不过,此时此刻,坤宁宫外乌云沉积,好似顷刻就会迎来一场暴风雨。“生了、生了!”产婆惊喜交加的声音传出,伴随着清亮的婴儿啼哭声,破开了外间的阴霾。“是皇子!”众人跪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龙袍男人眉心的褶皱却始终未平,一拂袖就要踏进内殿,却被拦下,产房污秽之地,龙体贵重怎能进入?但褚妄又哪里是他们拦得住的?一路匆匆,只见那佝偻的产婆哆嗦着,又用绸缎包裹着,抱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公主,还有一位公主!”竟是龙凤双胎!“报——捷报!”一士兵穿越人潮而来,扑跪在地,喜极而泣道。“天佑大越,天佑大越,宗将军胜了!”就在公主降生的同一时间。三个月前,由宗弃安率领的大越大军,南下驰援,元西河一役,战胜了西凉铁骑。而天边乌云尽散,光明霎那普照。卿柔枝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和脸颊上。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褚妄。她唇瓣苍白不已,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器。见到他,她也没有什么动容之色。“陛下。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亲征了。”她轻微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筋疲力尽的笑容。褚妄低低道:“卿卿,我们赢了……”他想说,他不会离开她和孩子了。卿柔枝却好似不曾听见,哽咽道,“你骗我。”她无助地掉着眼泪,情绪一瞬间传染给他,心脏一阵窒息一般的疼痛,她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去。褚妄的额角青筋暴起。想要去握她的手,又害怕弄疼她,只能隔着衣袖轻轻触碰:“卿卿。我们别说话,歇一会好不好?”他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卿柔枝艰难地摇摇头。“你没有回来。”她喃喃,“你没有回来……”“你跟大哥一样,失约了……”她的脸庞侧了过去,似乎是不想看到他。褚妄浑身一颤。“我答应你,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他低哑道。卿柔枝明明听见了,却还是不曾理会他,侧颜的弧度看上去极为冷淡。褚妄从来没被她如此冷落过。男人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大型犬,卑微地跪伏在她床前,盯着榻上的女子不挪眼。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暗暗心惊。她肌肤完全被汗水打湿,摸上去冰冷湿滑得彻骨。她的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他忍不住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放在她脸颊边,带着他的体温去触碰她,“卿卿。”“别不理我。”卿柔枝眼睫颤动,虚弱到了极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袖手而立的太医令谢岸,见状淡声道:“娘娘刚刚产子,十分虚弱,需要静养。还请陛下暂避。待微臣为娘娘煎两副药,服下后再作观察。”褚妄视线仍旧定在卿柔枝面上,半晌,点了点头。他起身,慢慢走到外间,失魂落魄,甚至忘了去看他的亲生儿女一眼。所有人都没见过皇帝这般颓然的模样,甚至脸上还是湿漉漉的。一双眼更是红得厉害。他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闭上眼,道:“是朕混账。”说完,他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那实打实的,清脆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惊人的举动。皇帝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下手极狠,嘴角都出了血,白玉似的脸庞高高肿起一片。泉安猛然跪下,匍匐在他脚边。内侍宫人也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他们看到了这一幕,还……还活得成吗?“若她不在了……”男人双手捂住脸,在那喃喃,语气饱含着痛苦和苍凉。泉安是侍奉陛下最久的人,对于陛下的习性自然了解,不禁想到在这座深宫之中,陛下早就没有了亲人。他弑父杀兄,本来就是一个极度冷血的疯子。若是再没有了皇后娘娘。他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