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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第1页)

那医生看了桔年一眼,随即从一叠检验报告中抽出非明头部的影像图,然后用手中的笔端点向图的某处。

桔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点。

医生缓慢地说:“我们初步诊断为患儿的大脑半球处长有一个大小约4CM×3CM的胶质细胞瘤。”

桔年沉默,静静地看着医生,仿佛一时间难以明白医生的意思。

“换而言之,我们认为谢非明患有脑肿瘤,这很可能就是导致她癫痫发作的根本原因。”

这一次桔年听懂了。她发现自己再一次犯了错误,就像以往很多回,面对恐惧,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其实都没有 。

第十四章 绝望是件好事情(上)

非明得知还不能出院后,又是好一阵苦闹,苦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余一张小脸涨得紫红。这动静引来了医生和护士,怕她情绪拨动之下导致病情进一步恶化,不得已再次使用了药物,让她在力竭声嘶后沉沉睡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桔年始终站在几米开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命运经行处如巨大的车轮碾过,一地残碎,从来就没有给过选择的机会,当然,除了混沌和清醒的选择,而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也只不过是哪一种比较痛楚而已,对结果来说,都一样的无能为力。

医生说,目前还暂时无法判断非明脑里的肿瘤究竟是良性还是恶性,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肿瘤存在于非明脑内已不是短时间的事,甚至有可能是与生俱来的,跟上一代的遗传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这一点上,医生反复询问了非明的家族病势,在从桔年口中得知,孩子的生父的确也患有先天性癫痫之后,更肯定了这一推论。因为癫痫正是脑部胶质细胞瘤发作前的典型征兆之一。

桔年很想医生能够给她一个痛快,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救回非明?但是就连那看似经验丰富的医生也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先不论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已经长到了现在的大小,必然压迫到脑组织,引一连串的身体反应,如越来越频繁的头痛、呕吐和癫痫发作,而且那肿瘤极有可能还在进一步扩大中,当它占据到足够的空间,即使是良性,也会导致生命危险,而恶性肿瘤的可怕后果不堪设想。

摆在眼前的唯一途径也许只有手术,如若手术成功,术后再不复发,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复发与否,谁都无法预言;最令人左右为难的是,非明肿瘤的病灶在一个相当危险的位置,也就是说,手术的风险性会非常之大,一旦手术,她有康复的可能,也有立即死在手术台上,或留下后遗症终生残障的可能。

那医生问过桔年,她只不过是这孩子的“姑姑”,能不能够代孩子做出这性命攸关的决定?在这个问题面前,桔年的确一时无言。名义上,斯年堂哥才是非明的养父,名正言顺的监护人,可是谢斯年当年做出收养孩子的决定完全是为了成全桔年,他跟非明并没有实质上的任何联系,最初那些年头,他偶尔会从不同的地点给桔年和非明寄来一些礼物,这已经足够让桔年感激,再不能要求更多,因为她也知道斯年堂哥身性不羁,最不喜牵挂,他爱的人去世后,更是居无定所。即使桔年现在走投无路升起过再向斯年堂哥求助的念头,也不可能在一时间跟他取得联系,近几年来,她也仅凭零星的几张明信片知晓堂哥曾经在哪几个大洋彼岸的小国停留过而已。

至于孩子另一个存在于世上的血亲,要找到她倒也不难,可是光凭韩述那天说起陈洁洁的现状,桔年也不可能去冒这个风险,她怎么能够指望一个家境破落一切依靠夫家为生的大小姐去为过去的一段孽缘买单。不管是为了曾经发过毒誓还是为了现世的安稳,陈洁洁都是不可能跟非明相认的,桔年很清楚这一点,假如让非明知道她的亲生母亲存在却不肯接受她,这后果绝对是致命的,远比让她拼命幻想一个完美的父母更糟糕。

桔年对医生说,她需要时间考虑,哪怕只是一晚。

在做出这个回答时,她也深觉自己的无力和怯懦,在最绝望那一瞬,她是否也依然明白,她是个外人,不管她抚养了非明多少年,非明永远不会是她的孩子。

夜已渐深,非明睡得很熟,脸颊上还有眼泪的痕迹。桔年替她掖好被子,一个人站在住院部门口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从医院的门口可是远远地看到对面热闹地街道,此时已近年末,即使是夜里,也还有许多人忙着采买年货,桔年看不清,但可以想象那些人们脸上喜庆地神情,而这一切和医院里地萧瑟不过是隔了一个街口而已。

巫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桔年对着看不见的地方,在心里默默地问。

陈洁洁是健康的,非明地恶疾来自于巫雨地遗传,如果医生地推论是正确的,那么很有可能巫雨的癫痫是由于这种遗传性的脑肿瘤引起的,可惜当时没有人关心过这一点,而这个秘密也随着他永远地长埋于地底。

桔年摊开自己地手掌,再一次看着掌心地纹路,如果他的离开是不可避免的,她的孤独也是注定,这对于一个相信宿命的人来说,是否应该好过一点?

桔年记起自己曾经在巫雨的数学课本里见过他涂鸦的一句话:生如夏花之灿烂,死若秋叶之静美。巫雨并不是个善于文学修辞的人,桔年曾猜测,这出自于泰戈尔诗歌中的一句,或许是他无意中看来,并深以为然,所以随手摘抄在课本上,这与他做过的侠客的梦不谋而合。

如果真是这样,如今看来,桔年是有些羡慕巫雨的,活着的时候,也许他远不如“夏花灿烂”,但至少在终结的时候,只是电光火石间,一切归于宁静,就宛如武侠小说中的惨烈,剑光乍起,血溅五步。总胜过某个配角,断了一臂,怀抱遗孤,苟延残喘地在现实中熬。

只是非明太过可怜。这孩子从来没有得到命运地眷顾,却必须要承受远远超过她所能负荷的不幸。桔年想着,心中益发恻然。

“她还太小,你不能带她走。”

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声音回答她……还有放得很轻的脚步。

桔年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站在身后几步台阶上的韩述。

她没想到韩述这么晚还会出现在医院里;然而从夹杂着震惊、悲痛还有怜悯的神色中,桔年知道自己用不着再多解释,他想必是从医生活着别的护士那里得知了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头看见他那一刻起,平静而木然地接受了噩耗加深了事实的真是感,也许只是她在风里站立得太久……她匆匆扭头从他身边走回病房。让人庆幸的是,这一次的韩述出奇的安静。

第十四章 绝望是件好事情(下)

趁着非明早上没有太多的治疗安排,桔年抽空去了趟布艺店,找到经理,艰难地提出了辞呈。这份工作是她这些年来谋生的唯一来源,也曾是她救命的一根稻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这个店收留了她,没有计较她的前科,甚至还给了她店长的职务,所以长久以来,桔年也始终兢兢业业,除了照顾非明,其余的心思都投在了这份工作上。

离开当然不是她情愿的,但是现在看来又有什么别的法子?父母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认她,她没有亲人,也没有足以托付的朋友,而非明的身体状况现在是离不开人的,不管手术与否,以后只会需要越来越多的时间来陪伴和照料,布艺店这边一而再再而三的请假总不是长久之计。

昨天医院已经催缴非明接下来的住院和治疗费用,万般无奈下桔年也找出了韩述塞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桔年实在不愿用韩述的钱,那样的话会让韩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因此之间有了更多隔不断的牵连,而那种牵连正是桔年竭力想斩断的,就好像走进尘封已久的房间,一不小心,手上、脸上都蒙上了蛛网,那些蛛网是透明的,看不见,也不一定摸的着,但她感觉得到那种黏而缠的不适,她扯啊扯啊,总也够不着,好像自己又一次成了网中无力挣扎的虫子。

她愿意承认自己是不够大度和豁达,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还有什么不可以付诸一笑中?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她可以不再怨恨咒骂韩述,也可以说服自己不再把过去的惨痛归咎于他。桔年信命,她信韩述只是命运的一双推波助澜手。但是不恨并不意味着能够把回忆抚平,只要看见他那张脸,桔年就禁不住去想,他活着,但是小和尚哪去了?任她百般排解,到底意难平。可是摆在面前的是非明的健康,甚至是一条命,跟这个比起来,别的任何事情还能那么重要吗?

桔年也没有想到,经理听完了她辞职的理由,并没有答应,只说给她方一个没有期限的长假,不管什么时候假期结束,她都可以回来。

意外之余,桔年再三感激,也顾不上听同事们的同情问候,匆匆赶回医院,那时已快到中午,她赶不及做饭,又错过了医院的订餐,只得在附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快餐店,买了两个盒饭。

走至病房外,桔年已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还以为隔壁八号床小孩的外婆煲来的,推门进去,却看到三个人围坐在非明的床前。

桔年第一感觉只是讶异而已,还有谁会来看非明呢?然而数秒过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三个“谁”,站着的小伙子不就是望年?谢茂华坐在床侧,而桔年的母亲则一手捧着装汤的保温壶,一手用勺子往非明嘴里送。他们许久不见了,桔年又太过意外,以至于竟然不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己的血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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