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什么?”
“象我呀……”
“狗屁!”萍萍笑瘫了。
乔怡叫道“萍萍,你吃不吃饭了?”
萍萍仰面躺着!“我累得什么也不想吃了,待会再说吧!”
“我……那几根琴弦放哪儿了?”
“我给你收到五斗橱里……你还要拉你那短命琴?”
“还早……才八点半嘛。”
“我吃了饭还得上别人家对今天的课堂笔记,你得留下陪陪乔怡,人家从几千里外跑来!”
这下乔怡难堪了:“不,不用……”
“那这么着:我八点五十准回来,再练二十分钟……”晓舟说。
“不行不行!”
看着季晓舟的为难样儿,乔怡笑道:“萍萍,你也讲点道理……”
季晓舟赶紧往门口溜:“她厉害起来,嗓门是降8调的!”
“你敢跑!……”萍萍跪在床上威胁道。
“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吧……”丈夫拉着门把手说。
“我喊一二三,你回来!就不信你一晚上不拉琴会死!”
“萍萍!……”丈夫哀求了,但并不示弱。
萍萍毫不容情地拾起床边一只拖鞋,嘴里喊道,“一——二——”
季晓舟迅速往门外一闪,拖鞋扑空,掉下来,萍萍伏在床栏上咯咯笑起来。
“我都准备要拉架了,你们这两个家伙!”乔怡恼恨地在萍萍头上拍了一下。
然而萍萍笑着笑着,目光渐渐暗下来:“我还是吃饭吧……”她端起碗,无声地叹了口长气,“总这么练呀,练呀,一点指望也没有……”。
楼下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琴声。又是那首《无穷动》。帕格尼尼在天之灵一定为他的曲子有这样一位勤奋的演奏者感到欣慰。只是这曲子被他拉了十几年,似乎总也没有拉顺畅过。
萍萍毫无食欲地吞咽着荷包蛋:“你说呢?”
“什么?”
“一点指望也没有。就这么练呀,练呀!在乐队里出差错最多的还是他——从来就是他。几乎每次排练他都被弄得狼狈不堪,谁都可以指责他,谁都可以埋怨他。当初军宣队解散,干什么不好,偏偏又到这里来拉那短命琴!这是专业文工团,要求更高。去年从音乐学院附中收来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现在都没鼻子没眼地指责他,说他笨。他永远坐末席。可谁有他吃的苦多?谁象他这样傻卖力气?换一个人使出他一半劲也成大音乐家了。我不忍心对他说:‘你拉倒吧,练不练对你都一样,干脆改行吧!’这是实话,但这话等于对一个满怀希望的病人说:你别活了,反正你治不治都得死!他爱音乐爱得发痴——老天爷在捉弄他,给了他一颗敏惑之极的心,同时又给他一副迟钝的感官。有时连我都听出他拉的音哪个不准。搞音乐音准差怎么行?……”说到这里,她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听说文工团正在拟订整编精简计划,我想他和他的大提琴缘分算到头了。”
萍萍含着辛酸的话语震撼着乔怡。她本来打算向她打听杨燹的情况,假如他要结婚的消息不是讹传的话,她或许还能在萍萍这里得到些安慰,然而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萍萍也需要安慰,她的痛苦或许比她更实际。
晓舟那瓮声瓮气的琴声不断从窗口传进来。不流畅的琶音,不敏捷的快弓,不柔曼的行板……得承认萍萍的评价。一个人与艺术发生了严重的误会,在他,在别人,都是痛苦的。这倒也罢,但他最好不要有一个理解他、爱他的妻子:这妻子的痛苦是那些痛苦的总和。
“别想那么多,晓舟在宣传队的表现,在文工团的表现谁都清楚,也许不会精简到他头上……”乔怡例行公事般地安慰着萍萍。
“现在不同前几年了。表现好?什么叫表现好?那时大会小会能发言,早上晚上扫院子叫表现好。现在得务实。”萍萍收拾着碗筷,一面看表。
“实在不行,改行到军区机关……”
“去打杂?收发报纸?如今文工团下去的人,人家只当废物利用,只是工资不少你一个子儿就是了。晓舟不会干的。再说以后部队也讲究文凭。”
文凭,将要成为现实生活中一个时髦的字眼,就象过去的“工人出身”、“贫农成分”、“政历清白”等等。乔怡勉强算是个有文凭的人,而当她听到背着沉重的大书包的孩子在街心花园里诵读英语,那么漂亮准确的发音,那么娴熟流畅的语调,她真想掉头躲开。她,他们,曾经真诚而愚蠢地相信过这个或那个,等这个或那个宣布“过期”时,青春年华已荒唐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