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亨舍尔说:“齐默尔曼先生让我向二位请教几个问题。”沃尔特既得意,又有些迷惑。新任外交部长怎么会征询他的意见?“不过,我们还有时间,随后再谈。”冯?亨舍尔招手叫过一个穿着老式制服的男仆,领他们去了卧室。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餐厅,这里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间会议室。环顾四周,沃尔特不无敬畏地发现德国所有举足轻重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包括总理特奥巴登?冯?贝特曼?霍尔维格。他年届六十,齐刷刷的短发几乎全白了。
大部分德国高级军事指挥官围坐在一张长桌旁。地位较低的人,其中包括沃尔特,被安排在靠墙的硬椅子上。助手传递着几份两百页的备忘录副本。沃尔特隔着父亲的肩头瞟了一眼文件。他看见进出英国港口船只的吨位表、运费和载货空间表,英国餐点的热量值,甚至还有一条女士裙装需要多少羊毛的统计表。
他们等了两个小时,随后威廉二世走了进来,穿着一身将军制服。皇帝陛下脸色苍白,心情不佳。几天前他刚过完五十八岁生日。跟以往一样,他那干瘪的左臂[4]动也不动地在身子侧面悬着,尽量不让人留意。沃尔特发现自己不再能感受到幼时那种快乐的忠诚感。他没有办法假装继续相信皇帝是臣民明智的父亲。威廉二世显然完全是一个被烦恼压垮的普通人。他糊涂无能,愁苦不堪,简直就是人们反对君主世袭制的一个活生生的论据。
皇帝看了看四周,对其中的一两个心腹点点头,其中就包括奥托。然后他坐了下来,朝留着一撮白胡子的海军统帅亨宁?冯?霍尔岑道夫做了个手势。
这位海军上将开始引用备忘录上的话——海军随时可以出海的潜艇数量,协约国维持生存所需要的船运吨位,以及他们替代被击沉的船只的速度。“我计算过,我们可以每个月击沉六十万吨的船运货物。”他说。这番表现的确令人惊叹,每项论证都有数字依据。唯一让沃尔特有些怀疑的是,这位将军算得太精确,太确定了。战争从来都不是这么容易预测的,不是吗?
冯?霍尔岑道夫指着桌上的一摞用缎带捆扎的文件,想必是开始无限制潜艇战的皇令。“如果陛下今天批准我的计划,我保证不多不少只要五个月,协约国就会投降。”说完,他坐下了。
皇帝看了看总理。沃尔特心想,现在我们该听一听更为现实的估计了。贝特曼已经当了七年的总理,与皇帝不同,他深谙国际关系的复杂性。
贝特曼表情阴郁地谈到美国参战的前景,谈到美国巨大的人力和物质资源、供给能力,以及雄厚的资金。他引述所有熟悉美国的资深人士的意见证明他的话。不过,让沃尔特失望的是,他的一番表述看上去像是在走过场。他大概知道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难道这次会议不过是认可已经采取的决定?难道德国的命运已经注定?
皇帝对那些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毫无耐心,在总理说话的时候他坐立不安,厌烦地低声嘟囔着,一脸不屑的表情。贝特曼的声音开始发抖。“如果军事当局认为无限制潜艇战非打不可,我无法与他们相抗衡。另一方面……”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另一方面是什么,冯?霍尔岑道夫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作为一名海军军官,我保证不会有任何美国人踏上欧洲大陆!”
真是荒谬,沃尔特想。一个海军军官的保证有什么用?但他这话比刚才那番统计数据更管用。皇帝面露喜色,其他几个人也点头赞同。
贝特曼看来只得放弃。他瘫坐在椅子上,神色紧张,用一种被挫败的声音说:“如果成功在即,我们必须奋力追求。”
皇帝做了个手势,冯?霍尔岑道夫将缎带捆扎的文件推到桌子对面。
不,沃尔特想,不该如此轻率地作出这样命运攸关的决定。
皇帝拿起笔,签下了“威廉?I。R”几个字。
他放下钢笔,站了起来。
屋子里所有人都立刻起立。
不可能就这样结束,沃尔特想。
皇帝离开了房间。紧张消除了,人们开始窃窃低语。贝特曼仍坐在椅子上,低垂双目看着桌子。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他低声叨咕着什么,沃尔特凑到近旁,听见他在说一句拉丁语:FinisGermaniae——德国人完蛋了。
冯?亨舍尔将军走过来对奥托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一起吃顿私人午餐。年轻人,你也来吧。”他带着两人来到隔壁的一间屋子,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冷餐。
普勒斯城堡是皇帝的住所,因此这里的食物很不错。尽管沃尔特既气愤又沮丧,但他现在跟所有德国民众一样正饿着肚子,所以取了冷鸡肉、土豆色拉和白面包,把盘子摞得满满的。
“外交部长齐默尔曼预料到这个决定,”冯?亨舍尔说,“他想知道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美国人。”
这种可能性很小,沃尔特想。如果我们击沉了美国船只,让美国公民坠入大海,那就没有任何办法逃脱沉重打击。
将军继续说:“我们能不能煽动在德国出生的一百三十万美国人举行一场抗议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