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保安寺只是个山野小庙,这些年来庆王府时常捐钱修缮,经过多次扩建,保安寺已然是今非昔比。闻衡来得不多,下车先入禅房与慧通方丈见礼,道:“佛门清静之地,我等俗人贸然造访,多有叨扰,万望大师勿罪。”
慧通禅师答道:“我佛慈悲,普度万方,何来叨扰。老衲已令僧人清扫禅院房舍,请世子安心暂住。”
闻衡谢过慧通禅师,由知客僧接引,与众随从同至客院。此处是保安寺单独辟出的院落,专供外客留宿,分外幽静。院中有棵极茂盛的枣树,枝叶一直延伸到墙外,秋天已过,还有些未凋的枯叶留在枝头。
闻衡一进院子便注意到了这棵树,盯着看了许久,范扬见状问:“世子一直看着这树,可是有哪里不妥么?”
闻衡收回目光:“没事。只是想到都快入冬了,树上还有这么多枣子,不打下来似乎浪费。”
前方引路的知客僧闻言答道:“施主有所不知,冬日里鸟雀无处觅食,常常冻饿而死,因此住持说让留些果子,鸟雀得食,或可捱过一冬。”
闻衡“哦”了一声,点头赞叹道:“大和尚慈悲。”
保安寺里没有什么好景致,客房亦陈设寥寥,除了几部经书,并无可消遣之物。侍卫们出去拴马,闻衡闲极无聊,只得拾起一部《十善业道经》,翻了几页。
时近晌午,自有僧人收拾好斋饭送来。王府一行人在院中用过午饭,下午闻衡到慧通方丈处听经,至晚方归。世子殿下虽然聪明,但不爱琢磨这些枯燥的玩意儿,一下午都在方丈面前死忍着瞌睡。出得门来,范扬要替他披上斗篷,被他摆手避过:“不必,我吹会儿风,醒醒神。”
二人一路走来,见保安寺虽然修得庄严堂皇,但其中众僧皆清素俭朴,每日早课晚课,苦修不辍,范扬感叹道:“属下常随王爷王妃出行,眼见京中多少寺院道观都已成了消遣游玩的去处,和尚道士个个不务正业,倒是保安寺还像个正经寺庙的样子,这些年来也没变过。”
闻衡道:“修行为下,修心为上,方丈是个明白人,难能可贵。”
说完自己先撇过头去,笑道:“听方丈讲了两个时辰,怎么我说话也是这个腔调了。你别招我,让我缓一缓。”
范扬憋着笑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回客院,刚跨过一道门,忽然听见一阵簌簌轻响。范扬还在左右张望,闻衡已朝着院中枣树走过去。
范扬眼尖,看到树杈中猫着一团灰影,心中警醒,单手握住刀柄,抬高声音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出来!”
闻衡忙道:“别喊!”
然而制止已经迟了,被他这么一吓,树上的人自乱阵脚,登时一脚踩空,“嗷”地一声摔了下来。
他衣襟里兜着不少枣子,此时都如冰雹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那棵枣树有一丈多高,闻衡就站在树下,眼见有人掉下来,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恰好迎面被砸了个正着。亏得那人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子,又瘦又轻,这才没给世子殿下砸出个好歹来。
饶是如此,闻衡还是被强大的冲劲撞得后退数步,险些跌倒,范扬连忙赶上来扶住他:“世子!”
“没事……”
闻衡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咕”的长响,在三人的寂静之中,显得分外清晰响亮。
范扬低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迟疑问道:“世子……您饿了吗?”
闻衡懒得理他,蹲下身,才小心地放开怀中人:“对不住,方才吓着你了。”
那孩子看起来约莫十岁,瘦得双颊凹陷,头发蓬乱如草,穿着数不清有多少口子的破烂衣服,一离开闻衡的怀抱就跌坐在地,止不住地发抖,却还是挣扎着爬过去捡地上的枣子,全然不顾上面满是尘土,抓住了就要往嘴里送。
“哎,等等,”闻衡追过去按住他的手,“别吃这个。”
他都能感觉到那孩子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冻得干裂的嘴唇喃喃吐出一句含糊的“对不起,我马上走,别打我。”
“……”
闻衡握着他的手,让他看手中的枣子,尽量缓慢清晰地解释道:“不打你,别怕。这上面沾了泥巴,脏,吃了会得病。”
那孩子小声嗫嚅着坚持:“不脏。”
“范扬。”闻衡道,“拧个帕子过来,帮他擦擦。”
范扬应道:“是。”
他正要进屋,那孩子怔愣了片刻,仿佛终于听懂了二人在说什么,忽然“哇”地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