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薛青澜还停留在四年前的、对闻衡的了解来看,他这个人除非是气急了,否则不会直接开骂,通常是客客气气地话里有话。客套得越虚假,说明他越来气,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还继续跟他对着干,这辈子都别再想得他一个好脸。
倘若这习惯过了四年还没变的话,闻衡现在估计已经有点恼了。
刚才那话的意思大概相当于“你要是再不主动过来,我就亲自过去抓你了”,是一句含而不露的威胁。
比起乍见时幻影般的温柔,此刻他眉目含霜、一派冷肃,倒是更符合薛青澜臆想中两人重逢时该有的样子,像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
不等薛青澜说话,陆红衣就抢先应承道:“既然岳少侠盛情相邀,薛护法就不要推辞了。”她翻脸如翻书,笑嘻嘻地看向薛青澜:“若薛护法能在论剑大会上施展拳脚,结交天下英雄,也是为宗主脸上增光,为垂星宗立了一件大功。”
闻衡在旁边悠悠地附和道:“正是如此。”
陆红衣存心要给薛青澜找麻烦,管他答不答应,朝闻衡嫣然一笑,便飞快地带人走了。
薛青澜被同僚抛弃,满心无奈地站在原地。闻衡调转剑身,将长剑还给他,道:“借一步说话。”
不当着垂星宗的面,他连一句‘薛护法’都懒得叫,就差明明白白地把“我生气了”写在脸上。
第一轮至此全部比完,时近正午,暑气蒸腾,日头高挂中天,晃得人睁不开眼。褚家剑派在山下张设宴席,邀请群豪共饮。趁众人散去,闻衡和薛青澜一前一后走到一片连绵树荫下。
两人相对,俱是无言。
那些闪着光的记忆、未得践行的承诺、不为人知的煎熬与辗转……都在此刻化作了沉默的躲闪。他们中间横亘着一条河,纵然误会能说开、道理能讲明白,甚至暗伤都能痊愈,可是谁也不能蹚过这一川逝水。
沉默了一会,还是薛青澜先开口:“岳公子叫我过来,有什么指教?”
闻衡眉头一跳,压下心中因他生分而泛起的愠怒,尽量平和地说:“谈不上指教,你我多年未见,想拉你叙叙旧,不行么?”
薛青澜似乎是笑了一声,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岳公子挺有雅兴。”
“我如今是垂星宗的人,正邪不两立,跟岳公子应当说不到一起去。”他淡淡道,“你若还想叙旧,最好先去找你师兄,打听打听我与纯钧派的旧仇。”
闻衡忽然道:“当年我落选亲传弟子,离开越影山来到湛川城,到一家药堂做了入门弟子,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天,就被一个怪人掳走,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住了四年。不瞒你说,我五天前才从谷中出来,这四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薛青澜听得一愣,眸光略有软化,仍是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他以为闻衡要问他为什么与纯钧派结怨,却听他说:“所以,当年的确是我失约,对不起,但不是故意不去找你。”
“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都犹如刀割,薛青澜渐渐习惯了这种折磨,寻常疼痛已不足以令他变色。可即便如此,听到闻衡的声音,说着出乎意料的话,还是会觉得心头肉被拧了一下,疼得直想掉眼泪。
可经年已过,物是人非,闻衡还为当年约定而歉疚,他却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等着别人来接的小孩子了。
薛青澜眼眶发红,竭力压下满心酸痛,冷冷道:“我没有等你。”
他尾音里带着哽咽,眼底水光盈动,却十分强硬,绝不肯流露丝毫软弱之态,显然是伤得太深,戒备未消。闻衡也不敢再招他,叹了口气道:“好,没等。是我一个人在深山里太久,想得魔怔了。”
薛青澜:“……”
被他这么一打岔,翻涌的心绪总算平息稍许。他换了个话题:“这么说,你是在山谷中有一番奇遇,练成了绝世武功?那怪人有没有——”
闻衡:“什么?”
薛青澜关心则乱,险些问出真心话,立刻打住话头,敷衍道:“无事。岳公子此番遭际,也算因祸得福,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