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削瘦,脸色灰白,堵住前面唯一的小路,神色不善望着周兴。任谁都看的出来,这是个来找麻烦的,林麒觉得奇怪,不明白赶尸碍着他什么了?更不明白周颠明明走在最前面,人也五大三粗的,怎么就冰冷的盯着师傅,却看也不看周颠一眼。
其实干这行的人都知道,赶尸走在最前面的永远是徒弟,后面的才是师傅。林麒不懂这其中的道道,周兴却懂,眼见这人深秋还穿着一双草鞋,身上是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包鼓鼓囊囊的,正是正宗赶尸匠的打扮。
而且一张口就问他们是不是祝由科的子弟子,是的话,是那一家的弟子?祝由科分医和巫,医自然就是看病治人,巫指的就是画符赶尸一类的,而在赶尸里面,黄,吕,陈,张,这四家乃是正宗,这才有此一问。
周兴知道碰着真正的赶尸法师了。
较真的说,赶尸这一行,只限于在湘西的山区,其它各地都没有所谓的赶尸。湘西,也只是指湖南的西部,主要是在沅江流域一带,赶尸以沅陵,泸溪,辰溪及叙浦这四个地方最为盛行。湘西的沅江流域,大多是崇山峻岭,其间道路崎岖,人行已是甚为不便,倘若要抬着棺材运尸回乡,那更是十分麻烦。很多在此谋生的人,在临终前大多委托亲友,务求把尸骸运回故乡安葬,以免葬身在这荒凉的山野间。为了避免抬着棺材在山野间的崎岖道路颠簸行走,所以才有“赶尸”。
而且只有湘西有“死尸客店”。只有湘西群众闻见赶尸匠的小阴锣,知道回避。湘西村外有路,其他省路一般都穿村而过,他们当然不会准死尸入村。湘西人闻见阴锣声,便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否则狗一出来,便会将死尸咬烂。因而这赶尸行业,只有湘西才有。
只是这几年世道不太平,隐隐有天下大乱的势头,天灾人祸不断,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人也越来越难活下去,是以这几年赶尸的法师也不在墨守成规,只要有人请,为了生活,不管那个地方都去。
有些稍微懂点道法,法术的人,为了吃饭也干起了这行,周兴就是其中一个,眼下碰上了真正的赶尸匠,知道道理上过不去,就上前想说两句场面话,那里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周颠怪眼一横,瓮声瓮气对那人道:“老子是正一教的,什么黄,吕,陈,张的,一概不知。”
周兴暗暗叫苦,心道:“这个没遮拦的,怎么别人一问啥都往外说,来历怎么能告诉外人?接这么个活,本就是暗里讨个生活,若是传到山门,掌教真人知道正一教的弟子去干赶尸的勾当,还不把自己活劈了?”
当下急忙道:“这位兄弟请了,贫道受朋友所托,带他亲人回归故乡,如此做只是便宜行事,绝没有私自接送喜神的意思。”
“爹,既然是你朋友,你还收人家五十两银子,你可不仗义啊。”
周兴刚说完,周颠就接了一句,气的周兴恨不得撕了他的嘴,脸色变了变,只是尴尬的咳嗽一声问道:“不知这位兄弟拦住我们何事啊?”
“嘿嘿,正一教,好大的名头,正一教管领江南诸路道教,主领三山符箓,什么时候也开始吃喜神这碗饭了?你到底是何人,既然不是祝由科的弟子,怎么就敢接送喜神,真不知道江湖规矩吗?”
周颠大怒,跳脚大骂:“老子赶尸关你屁事,快点让开,不然让你吃老大的拳头。”
那人冷笑:“我是湘西吕家弟子,拦下你们,就是讨个说法,不让你们坏了俺祝由科的名头。”
这话刚落下,荒草丛中那少年已经走出了荒地,少年好奇的看了看周颠几人,又看了看拦路的吕家弟子,笛音停下,回头朝那老者道:“爷爷,有人堵住了路。”
老者嗯了一声,神色淡然,尾随着少年也走了出来,这一老一少甚是古怪,几个人忍不住都朝这一老一少看了过去,借着月光明亮,看清楚这一老一少带着的东西,都愣在了原地,连周颠都张开大嘴合拢不上。
就见这隔开这爷俩中间的地上,仰天躺着三具尸体,这三具尸体俱都是男子,有个上了年纪的,剩下两个年纪还都不大,面门上贴着黄符,隐约的还能看到七窍之间有朱砂痕迹,正是标准赶尸的手段,诡异的是,这三具尸体在不停的向前飘动,说是飘动可能有些人不太理解,可除了飘动,实在无法形容这三具尸体的动作。
三具尸体都是全身僵硬,双手双脚并拢,也没绑什么东西,就那么在地上飘逸,像是水面上飘着的木头一样,缓缓前行,当那少年笛音停下,这三具尸体也随之停下。
周兴行走江湖多年,也未见过这等怪事,看起来这爷孙俩也是赶尸的,只是手法太过怪异,忍不住就朝那吕家弟子看去,毕竟人家是正宗的赶尸匠,吕家的传人想必应该知道些门道,谁想到那吕家弟子,看到这一幕同样是瞠目结舌,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那老者见被人堵住去路,抽了口烟,道:“大晚上的聚在这里干什么?都各干各的事去。”
话语之中颐指气使,简直就跟教训小辈一样,周兴倒是没什么感觉,那吕家弟子却不干了,指着老者道:“这世道真是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敢迎送喜神,老头,我是祝由科正宗弟子,可容不得你们乱来,快说,你是何方妖人,使的这是什么妖法?在下倒是要讨教一番!”说完,伸手按在了腰间,看样子就要掏出点什么东西出来。
老者呵呵一笑,踮脚磕了磕手中的眼袋锅子,昏红的火星四处乱溅,缓声道:“老夫姓佘,可不敢乱承认自己是什么妖人,可老夫的确是在迎送喜神,就算你家吕老太爷来了,见了我迎送喜神,也就是笑笑让开,你不是想知道老夫使的是什么妖法吗?那就让你看看,铃铛,给这位爷看看咱们的手段。”
那叫铃铛的少年嘻嘻一笑,对那吕家弟子道:“那你就看吧。”横笛在手,猛然吹了一个高音,清亮刺耳,随着笛音响起,地上的三具尸体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从三具尸体的身下钻出几十条青蛇来。
这些青蛇都细竹般粗细,各个都是三角的脑袋,听到笛音,盘身仰首对着那吕家弟子嘶嘶……吞吐蛇信,吕家弟子是湘西人,知道蛇这个样子是要发起攻击的前奏,吓得后退了两步,随即想起一个人来,脸色大变。转瞬间神情变得又是惧怕,又是敬仰,在也没了嚣张,抱拳行礼问道:“敢问老爷子可是湘西蛇神,佘老爷子?”
老者叹息道:“老头子一个,可不敢说是什么蛇神,无非是仗着祖上流传下来的一些小道讨口饭吃,这位爷,你要跟我讨教讨教,不知道要讨教什么?”
“哎呦!老爷子莫要这么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里敢向你老人家讨教,这就请老爷子过去。”说着话,让开路来,神情恭敬无比,暗里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一个劲的叫苦:“今儿怎么就遇见这煞星了?”
说起这佘老爷子,也是一位异人,人称湘西蛇神,抓蛇,驱蛇,用蛇的手段天下无双,也是祖传的本事,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凡是得罪他的人绝对讨不了好去,这些年销声匿迹,不少人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那里想到今天竟然就在这里遇上。
那吕家弟子暗暗叫苦,仔细一想,却也没得罪太过这老爷子,想必他也不会跟小辈一般见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那里想到,佘老爷子悠哉道:“老头子年岁大了,赶了一晚上路,有些乏了,正好休息一下,你们干你们的,莫要管我。”
吕家弟子听佘老爷子的意思并不认识周兴几个人,但还是不敢大意,诺诺问道:“这几位可是跟老爷子一路?”
“老头子可不认识正一教的人。”
听佘老爷子这么说,吕家弟子心里有了底,朝着佘老爷子告了一声罪,扭头朝周兴冷笑道:“你们几个私自迎接喜神,行我祝由科的法术,败坏祝由科的名声,要不给你们点教训,岂不是让世人小看了祝由一派,今天咱们就在这里比试一番,也让佘老爷子做个见证,若是你们赢了子让放你等过去,若是输了就自断双手,以示惩戒,敢是不敢?”
周颠大怒,朝他嚷道:“你这贼男女,是个欺软怕硬的,这老头有蛇你就怕了,偏来欺负你家道爷,要打架吗,来来,道爷请你吃我这好大的拳头……”
周兴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善了不了,说些软话也是没用,又怕周兴胡言乱语的再得罪了佘老爷子,急忙拽了一把周颠,问那吕家弟子:“你要比什么?”
吕家弟子斜眼看了看周颠身后的赶尸,冷笑道:“你私迎喜神,看上去倒是似模似样,手法上也有些章程,就比斗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