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道:“死了为何尸首却不倒呢?只怕他有什么邪法哩。”吕师夔道:“他有邪法就应该箭射不入他的身体,如今眼见得他箭集满身;人是肉做的,哪有箭射不死的道理?”正疑虑间,旁边一员小将出马请令道:“等小将上前一看便明白了。”李恒点头道:“很好。”那小将领会,便飞马上前,来到临近。那小将晓得巩信总是死了,便跳下马来,走到巩信身旁,弯下腰,低着头,先看那十余名军士,是皆死了;再看巩信时,口中大叫道:“死了!”
一声未了,只见巩信的尸首“扑”的倒下来,那把大刀斜倒过来,不左不右,正靠在那小将的颈上,他那项颈偏又生得不牢,禁不得他这一靠,早已头颅落地,连刀连身一齐倒下来,跌到军士身上,那军士的尸首便也纷纷倒下去了。李恒和吕师夔见了,不胜惊异,感叹了一回,便传令军士仍旧催马前进,来追文天祥。
却说文天祥自见巩信去后,实在放心不下,一面奔逃,一面叫探子去探听信息。到最后的探子回来说了这般情形,文天祥听了,不胜悲痛,怎奈元兵又要追到了,没奈何只得仍旧没命地奔逃,那一路上军士又逃亡了不少。
到得晚上,文天祥便下令三军少歇,匆匆地将干粮饱餐了一顿,仍旧拔队起行。
走到夜深,忽听得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元兵已追到了。可怜文天祥等拚命再逃了六七里路,文天祥的妻子皆为元兵所执,那将士逃亡的逃亡,被杀的被杀,被执的被执,也不知死亡了多少;文天祥身边只剩得赵时赏、吕武、陈光、张超、王铿、杜浒、金应、邹八员大将和千余残兵。看看元兵已临近了,声声只叫要捉文天祥,赵时赏见势不好,便向文天祥道:“事急了,将军快走!等小将冒将军之名,去替将军一死,且缓他追兵吧。”文天祥拖住赵时赏的手,大叫道:“我所以逃生者,未忍弃天下事耳。即有不幸,生死当与将军共之,安有独自逃生之理!”赵时赏道:“将军既知天下事为重,便不可顾这些小仁义。如今天下事非将军无以任之,将军请快走吧!”
说罢洒脱了手,便飞马迎上元军去了。
文天祥见赵时赏已去,没奈何,只得洒泪和众将逃到一个深山中伏了一夜。幸亏元军没有寻到,次日便和众将从小路一直投奔循州而来,一路上收集残兵,到得循州,也渐渐集了有一万余人。文天祥见了这衰残景象,不觉大恸道:“我辛辛苦苦费了一年心血,才集得这些兵将,如今一旦弄到如此地步!苍天、苍天,你就不助宋室,也要助我中国;你苟不把中国送与异族蛮夷,仍旧楚弓楚得,我就也不来与你抵抗了。”说罢,不胜悲痛。众将劝解了一回,文天祥当时雄心又壮,便和众将商议定了,带领军士,一齐奔向惠州图再举去了,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赵时赏自别了文天祥,便迎上元军来,到得临近,便勒马大叫道:“我便是姓文,哪个不怕死的快点过来送死吧!”那元军听说是文天祥,便一拥齐上,把赵时赏围住。赵时赏还想奋勇杀个痛快,怎奈四下里绊马索齐举,早把赵时赏的坐下马绊翻了,赵时赏跌下马来,登时飞过数十把挠钩,将赵时赏搭住了捆起来。众将士好不欢喜,以为拿住文天祥了,便也不再追赶,登时如飞地回转来,迎着大军向李恒报功去了。李恒听说拿住文天祥,便先下令三军安下营寨,然后命军士将文天祥带进来。军士们答应了一声,推进赵时赏来。吕师夔一看,便大叫道:“不好了,中了他的计了!此人乃赵时赏,为何说是文天祥?”李恒一看,果然不是文天祥,便大怒骂道:“你这东西,为何敢假冒文天祥?”赵时赏睁目大骂道:“你这该死的东西,要想见文将军吗?你且小心等着吧!总有一日,文将军要亲来取你这首级哩。”
李恒听了大怒,登时命军士将他推出营门斩首。当下宋将被执的还有刘毅、刘沫等,和裨将凡数十人皆被害。李恒此时也晓得文天祥已逃远了,也不追赶,次日便拔队回师。
那文天祥幼子二人被执在军中,皆死于道。李恒便另派两员小将,将文天祥之妻欧阳氏囚送往大都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李恒等回到赣州,那文天祥所克复的郡县重新皆纷纷叛降元人去了。这日李恒在赣州忽奉到元朝的诏书,又命他出师。正是:纷纷天下何时定,滚滚中原到处兵。
欲知李恒奉诏出师向何处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元兵救泉袭浅湾 宋主溺水成惊疾
诗曰:
子曰水哉水哉,鱼鳖不可胜食。
所仰望以终身,王曰寡人有疾。
话说李恒这日在赣州奉到诏书,命达春、吕师夔出师取未下州县,一面命索多、蒙固岱由福州出师来相会。李恒得了诏书,便调兵选将,择吉出师,又上疏请以叶特密什自随。元朝中准了所请,便另遣别人去守赣州,不在话下。
却说达春此时的箭疮是早已好了,到得吉日,便和叶特密什、吕师夔等随着李恒大军离了赣州城,竟向福州而来。一路上旌旗招展,刁斗传声,早行夜驻。这日正越过了大庾岭,忽前军探子报道:“索多大军已由福州来相会,刻已在前面,相去不过数里了。”李恒便下令安营扎寨,等候索多来相会,一面叫达春领了一小队兵马迎上前去。
却说那索多也是奉命出师来会李恒的,这日将走到大庾岭,早有探子报明,说是李恒大军已过大庾岭来了。索多便催动三军火速前进,看看离李恒大军仅有里许,已望见李恒的营寨了,索多便也传令扎下营寨。筑垒初定,正值达春已到了营前,军士传报进来,索多忙传令大开营门迎接。达春来到帐中,两下相见了,叙了寒暄,达春便道了主将命他来迎接的意思,索多连忙称谢了。当下便留达春在帐中午宴,酒后达春因急于欲回寨复命,索多也不敢久延,便带了蒙固岱和数员裨将,同了达春一齐奔向李恒营前来。到得营门,达春先进去传报了,李恒连忙传令大开营门迎接。索多和蒙固岱等进了营门,李恒亲自迎出帐外,两人见了礼,携手入帐中。当下蒙固岱、吕师夔、叶特密什等大家又纷纷见了一回礼,然后两旁分宾主坐下。
索多开言先问道:“将军一路远来,可闻得有什么新信息吗?”李恒道:“一路上并无所闻,那泉州被围是在赣州便闻得了。只有前几日听说邵武军失守,此信尚未知确否?”索多道:“不错,此信已确了。我前日接到由福州转来的一封军书,说是邵武军失守,蒲寿庚在泉州被张世杰围得甚急,向我求援。我因未会着将军,所以未能分身去救他,然已答应他即日遣兵来援了。如今将军有何高见能救得泉州呢?”李恒道:“我们乃奉命出师,取未下州县。如今未克一州,未下一县,却何暇去救他呢?”索多笑道:“将军差矣!自古命将出师,专决阃外之任,将军何必拘泥于诏书;况且诏书并未言明叫将军宜先攻何州,先取何县,是分明任将军自决机宜。如今泉州危在旦夕,若弃而不顾,只恐未下之州县未克,已得之城池先亡,那岂不悔之无及吗?”李恒听了,默默半晌道:“然则据将军之意若何?”索多道:“据我愚见:将军既重攻城,我们率性分兵为两道,我去援泉州,将军便去攻取未下州县,将军以为如何?”李恒大笑道:“此计大妙,就是依此而行吧。”
蒙固岱便问道:“将军既去攻略城池,却意若从哪一路进兵呢?”李恒尚未答应,达春便道:“两位将军,小将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请两位将军定夺。”李恒和索多齐问道:“什么计呢?”达春道:“小将愚见,以为李将军大军宜向惠州进发,一面攻取未下州县,一面声言要向潮州去袭宋帝。那时张世杰得了这信息,恐朝中无人,自然要回潮州去护帝昰了。但那张世杰一定不肯弃舍泉州而去,定要留一半兵马仍旧死围泉州,那时索将军到彼,不怕不能杀退他这一半兵马,而且索将军此去不但可援泉州,便可顺取邵武。到得克了邵武,救了泉州,索将军便可率师来惠州与李将军相会,然后大军再齐向潮州进发,去袭宋帝。不知将军以为然否?”李恒大叫道:“妙计,妙计!我们就如此分头去吧。”索多点头道:“很好,但是我意欲向将军请一员大将同行,以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将军能依允否?”李恒道:“这个有何不可,但问他们哪个愿去的,便叫他随将军同去便了。”因回头问道:“你们哪个可有愿随索将军同去的吗?”叶特密什在旁应道:“末将愿往。”索多称谢道:“如此有劳将军了。”当下商议已毕,约定明日一齐起行。此时天色已晚,索多便立起身来,别了李恒和众人,回营去了。这里叶特密什当时也带了自己部下兵马,辞了李恒,便随着索多去了。
索多到得营中,便和叶特密什约定,叫叶特密什领了一半兵马去取邵武,自己领了一半兵马去援泉州,商议定了,当晚无话。次日三声炮响,两支大军各拔队起行,分道去了。这且按下慢表。
却说张世杰自从送帝昰到了潮州之后,便将船只一齐泊在浅湾形胜地方,吩咐群臣小心守护着,自己便带领大军别了帝昰来攻泉州了。到得泉州,张世杰命诸将先把城池围住,且缓攻城,自己却领了一半人马去先攻邵武,以翦其羽翼。到得邵武城下,却说那邵武的守将姓张名才,为人极昏庸胆小,当下听说张世杰大军已到城下,只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命将士登城守御,自己却躲在府中不敢出来。那将士是蛇无头不行,他见张才自己都不敢出来,他却何苦来拚这性命?以此登上城来,也不过是张旗擂鼓,虚作声势罢了。
张世杰见了这光景,心中大喜,便下令三军奋勇攻城,尽今日定要破此城池,自己亲挝战鼓,以助士气。众三军见主帅亲挝战鼓,一个个勇气百倍,登时四面架起云梯,众将士冒着矢石奋勇争先。那城上士卒见宋军来得凶猛,才跳上四五个宋兵,那元兵早已四散奔逃,宋军便鱼贯而登。当时砍开城门,放下吊桥,城外宋军一拥齐入,城内人民一阵大乱,号呼震天。那张才听了,知事不好耳,吓得奔逃无路,便和妻子一齐跳入府中莲池里死了。张世杰入得城来,便连忙下令军士不许妄杀人民,一面出榜安民,一面遣几员裨将领了一小队人马,竟入府中去捉张才和他的眷属。不一回,那裨将回来,说是张才和妻子皆投池身死了。张世杰听说,便也罢了。当下张世杰见马到功成,心中十分欢喜,便派定林起鳌、刘黻两人留守城池。次日张世杰并不停留,仍旧率领大军杀向泉州来了。
却说张世杰留下那一半将士,日日围住泉州,并不攻打。蒲寿庚被他困在城中好不焦急,几回遣将出城,想要冲围出去求救兵,却皆被宋军杀退回来。那一日忽来了漳州剧盗陈吊眼,领了数千兵马,来投宋军麾下请助战,那宋军诸将便矫令收了他。到得这日,张世杰由邵武回营,众将迎入帐中,先贺了克邵武之捷,然后便将矫令收了陈吊眼的话说了一遍。张世杰听说,登时便传令招陈吊眼进见。却说那陈吊眼本来是海中大盗,生得非常凶恶,当下闻令,便进帐来见看张世杰,磕了头,立起来站在旁边;偷眼看那张世杰:龙眉凤目,虎头燕颔,紫黑脸膛,一部长须飘摆胸前,坐在那虎皮交椅上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好不威严,陈吊眼那熊心豹胆到此际见了也有点害怕起来。张世杰见陈吊眼状貌魁伟,倒象个有为人物,便着实劝勉了一番,陈吊眼只是唯唯而已。张世杰又慰劳了众将一回,便道:“诸位将军且退,今日暂息一日,准备着明天要攻城了。”众将答应了一声,便一齐退下,当晚无话。
次日黎明,传餐已毕,张世杰一声令下,三军鼓角齐鸣,登时四面攻城。
蒲寿庚在城中却守得十分严密,一连攻了数日,毫无破绽可乘。张世杰又叫将士在城下百般叫骂,诱他出战,蒲寿庚却如耳聋了一般,假装作不听见,死也不肯开城出战。张世杰无奈,只得仍旧是云梯地道,百般攻城,又分将士为两班,日夜轮流着不息地攻打,只忙得蒲寿庚和知府田子真、水军之帅刘深三人日夜不敢安眠,只在那城上跑个不住,东门看看,西门巡巡,日夜督着将士守城。这一回猛攻,一连又攻了十余日,有几回城垛陷了,宋兵几已登城,怎奈蒲寿庚等亲督着将士,一面死力抵御,一面随缺随修,以此又被他支持了十余日,两军互有死伤。张世杰固然是发指眦裂,蒲寿庚等三人却也困得力竭心碎,血干发白。看看城中粮草将尽,外面却不能去通一信求个救兵,只急得蒲寿庚终日搔头抓耳。
这日,张世杰因见将士实在辛苦,便下令今夜且休息一夜,明日再攻。
到得次日攻城,到黄昏时候,城中忽由南门冲出一支兵马,竟被他杀出重围,奔向福州去求救兵了。张世杰顿足大恨道:“罢了,罢了!如此小小一队人马,何至竟被他冲出重围去了!”当下便传令招围攻南门的大将陈吊眼进帐,张世杰拍案忿骂,痛责了一番。陈吊眼低首无言,忿忿而退。张世杰因见他退出去时面上带着几分怒色,心中转疑道:“他平日颇勇敢善战,有几回也曾杀退城中出来的兵马,为何今日竟会被这一小队兵马杀出去呢?”越想那形迹越可疑,于是便下令今夜仍旧不攻城,再休息一夜。到得晚上,张世杰却叫一个心腹小将到陈吊眼营前暗暗去探听,看有形迹可疑之事便来通报。
那小将领会去了,到得三更多天才回来。张世杰便先屏退左右,然后问那小将道:“你可探听得什么信息吗?”那小将道:“小将已探听得水落石出了。原来昨夜城中遣了一个说客到陈吊眼营中去劝他投降,陈吊眼一时未允,那说客便也不劝他投降了。只叫他明日阵前故意假败,放出城中一支兵马去请救兵,许谢他十万银子。那陈吊眼贼心未改,见利忘义,便答应了他,所以今日放出这支兵马。此刻小将回来正遇见城中缩下十几个人来,还挑着十几担东西,投向陈吊眼营中,想是送银子去了。”张世杰听了只气得怒发冲冠,当下勉强忍住,便叫那小将且退去,明日候赏。那小将退去了,张世杰独自一个人坐在帐中越想越气,一直坐到四更将尽才去安歇,略略朦胧一觉,天色已微明了。张世杰连忙起来整了盔甲开帐,众将齐集参见了。张世杰便指着陈吊眼,睁目大骂道:“该死囚徒,你可知罪吗?还不快快跪下!”陈吊眼被他这一喝,只吓得面目改色,连忙跪下道:“小将无罪”。张世杰拍案叱道:“你此刻还想欺谁?你可晓得这临阵受贿,私放敌人,军法是该当何罪吗?”陈吊眼听了,晓得事已败露,无可强辩了,便如捣蒜一般磕头求饶。
张世杰军法如山,如何肯恕,登时命军士将他推出辕门斩首;又令一员裨将去传告陈吊眼部下将士,叫他愿留者留,不愿留者去。当时陈吊眼部下将士也有去的,也有留的,去的自不必说,留的张世杰便将他分散在各将校部下管领。
从此又是日夜的死命攻城,一连又攻了二十余日,那城中已经是死亡相藉,看看破在旦夕了。这日张世杰一连忽得了三个警报:头一警报是李恒兵马已至惠州,要向潮州来袭宋帝了;第二个警报是邵武复失,林起鳌、刘黻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