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下煎饼,就去坡下划拉了一些干树叶,在石壁边堆成两堆,分别坐了上去。永旺看看西天边尚存的那一抹夕阳余晖,大声说:“佛呵,你看看俺和师父,还有俺师祖,是多么艰苦多么诚心,你快叫俺们得道吧!”慧昱笑了起来:“刚才还惦记着猪头肉,这会儿就想上西天,你也忒心急了!”永旺说:“也是,心急喝不得热粥,俺继续修炼!”他将带来的被子披在身上,口里嘟哝起来:“念佛是谁念佛是谁念佛是谁念佛是谁念佛是谁……”念过一会儿,他便靠着石壁打起了呼噜。
慧昱参一阵话头,然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天上的半边月亮,感受着掠过面颊的山风,心里惦记起师父。他算了算,师父闭关已经有四个多月,虽说每天都能拿走洞口的煎饼,但不知身体还好不好。他起身走到洞口,贴墙站着,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但听了一会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他小声叫道:“师父。师父。”里面也没有回应。他只好又回去坐下,披着被子睡了。
第二天上午,秦老诌过来发现了他俩。问清事情原由,老汉摇头直笑:“那个雨灵,也真是小心眼儿!不过这么一来,你师父可有伴儿啦。”说罢,他就动手帮忙。他让慧昱和永旺去搬石头,自己负责垒墙。干到中午,永旺拿出煎饼和猪头肉,秦老诌看了说:“还买好了猪头肉,你俩知道我会来帮忙?”永旺鼓突着嘴说:“知道,俺师父会算!”秦老诌说:“好,实在是好,我已经两个月没吃肉了。”说罢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看得永旺在一边直咽唾沫。
到了傍晚,那墙高出人头,门窗俨然,就差屋顶了。秦老诌说,他家有木棒,有草苫子,让慧昱和永旺明天一早去他家拿,二人急忙道谢。
第二天早早吃过煎饼,慧昱就带永旺从西面下山去柘沟村。进了秦老诌的院子,永旺绕着那棵柘树王转了三圈,连声称奇,说这样大的柘树,他从来没有见过。秦老诌说:“告诉你吧,前几天有人上门出一万块钱买它,我都没卖。”永旺说:“你想要多少?”秦老诌说:“出多少也不能卖。”永旺问:“为什么?”秦老诌指着老伴笑道:“是她不让。我跟慧昱已经讲过,她当年是来采这柘树叶子爱上我的,对这树特别有感情。”永旺张大了嘴说:“呵,明白了,你们老两口是树为媒呀?那真得好好留着这树,叫子子孙孙都记着你们俩的奇缘!”
三人扛了木棒和苫子走到村外,慧昱忽然看到左边的山坡上有一茶树苗圃,就问秦老诌,现在是不是可以栽茶了。秦老诌说,现在正是好时候。慧昱便让他去问一下价钱。秦老诌道,好说,这苗圃是我一个本家侄子的。他放下肩头上的木棒,去问了一下,回来说,茶苗本来是一毛钱一棵,他给讲了讲价,就降到了八分。慧昱说,那好,明天我就来买。秦老诌说,不用你俩过来,我每天给你们捎一些上山,一天能栽多少就捎多少。
双手合十 第二十三章(6)
三人爬到山上,正搭着茅篷,申式朋过来了。他板着脸说:“风景区不准乱搭乱建,你们这是干啥?”秦老诌说:“他们俩让老和尚撵出来了,你总得叫他们有地方住吧?”申式朋说:“雨灵不让慧昱在寺里住,这事我已经听说了。他这么做不大合适,我去跟他说说,再让你俩回去好不好?”慧昱说:“多谢主任关心。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和尚是不会让我回去的,再说,我也想在这里陪护师父。”申式朋看看已经快搭好的茅篷,摇头道:“想不到,你们僧人内部也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好吧,你俩想在这里住就住,本主任不再追究。”
第二天,云舒曼和卫万方来了,云舒曼说,申式朋打电话向她讲了慧昱的遭遇,她今天特地约上卫局长来看望一下。说罢将手上提的一把钢精壶和一把暖瓶递给他,让他用来烧水,慧昱急忙道谢。卫万方道:“慧昱,你那篇关于平常禅的文章我看了,真好。我为咱们怡春有你这样的知识僧感到高兴!”云舒曼劝慧昱:“每一种宗教里面都有教派之争,法理之辩,希望你以平常心对待遇到的种种事情,好好在这里修你的平常禅。”卫万方说:“不光是自己修好,还要把平常禅推向社会,现在不是讲建设和谐社会嘛,我觉得这平常禅就是一剂良药。”慧昱合掌道:“多谢领导指示,慧昱依教奉行。”
茅篷搭好之后,慧昱和永旺下山买来一些日用物品,接着开始栽茶。慧昱一共开了五块茶园,面积在三亩左右,全部栽完,共花掉八百多块钱。永旺咋舌道:“咱们那些钱,是黄瓜打驴,一下子少了半截!”
栽完茶苗,慧昱又在狮子洞正前方的山坡上看中了一个地方,打算再开一块茶园。他回茅篷把这计划一讲,永旺瞪大两眼道:“还开呀?你到底要开多少?”慧昱说:“再干上两年,让茶园有个十亩二十亩的,几年之后见了效益,飞云寺常住的生活就不成问题了。”永旺哼了一下鼻子:“人家都不叫你住了,你还操心常住的生活,傻不傻呀你?”慧昱说:“你不愿干,在茅篷里歇着就是。”永旺说:“那像什么话?俺不跟着你住了,俺走。”慧昱问:“你去哪里?”永旺说:“俺到大城市里的寺院住去。那里清闲,收入也高,哪像住这茅篷,僧不僧、俗不俗的。”慧昱说:“你还没受戒,没资格挂单,人家不留你的。”永旺说:“俺重新出家,重新拜师剃度还不行么?”说罢,他就动手收拾东西。慧昱见他执意要走,就取了五百块钱给他作路费,永旺也不客气,将钱收下。他向慧昱顶一个礼,起身背上行囊,大踏步下山去了。
慧昱看着永旺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伤悲。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和这个大侄子在村街上玩耍,曾做过“跳房子”的游戏:单腿跳跃,一次次踢着瓦片前行,跳了一个格又一个格,直至自己的“老家”。他想,许多年过去,我和他都在人生路上跳了一次又一次,那么,我的老家在哪里?他的老家在哪里?还有洞中师父的老家又在哪里?这么想着,慧昱的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
等到永旺的身影在清凉谷里彻底消失,他擦拭一下眼角,又扛起镢头去了刚刚选定的茶园。
第二天秦老诌过来,问永旺哪里去了,慧昱如实以告。秦老诌说,他是想当闲肉呵。慧昱问,什么是闲肉?秦老诌说,当地人称那些不出大力、不干粗活的人为闲肉,过去在庄户人眼里,读书人是闲肉,教书先生是闲肉,和尚更是闲肉。在他小的时候,人们谈起飞云寺的和尚,经常这样说:那一堆闲肉。
闲肉。一堆闲肉。
这个称谓引起了慧昱的思索和警觉。由此,他也坚定了走农禅之路的决心,将手中的镢头抡得更加有力。
秦老诌不是天天上山,但三天两头总要来一趟,给慧昱一边帮忙一边诌上一通。不过,就在清凉谷两边山花烂漫的时候,一连七八天没再过来。慧昱心里正惦记着老汉,老汉却在一天上午露了面。让慧昱惊讶的是,秦老诌步履蹒跚,弓着老腰,下巴几乎挂在了胸脯上。慧昱问他怎么啦,秦老诌往慧昱开出的新土上一坐,干笑一下道:“俺家老嬷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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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二十三章(7)
慧昱知道,“走了”就是死了,忙问:“她得了什么病?”秦老诌说:“她不是病死的,是喝了农药。”
“喝农药?为什么?”
秦老诌长叹一声:“为了那棵老柘树呗。”
他狠狠地揪了几下胡子,就讲起了家里发生的事情。他说,他上一次耍山回家,发现老伴正坐在山半腰里哭。他问老伴哭什么,老伴说,柘树王叫儿子卖了,下午买主来挖树,她自己拦不住,就上山找他,到这里却摔了一跤,腿疼得不能再走。他背上老伴回家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大坑,树已经叫买主拉走了。他去堂屋责骂儿子,儿子却说,不就是一棵树么,有人想买咱就卖呗。秦老诌说,你要卖也得跟我商量,这树是你自己的么?儿子却说,你的还不就是我的?你跟俺娘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