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来聊天。”仲裕之出其不意的提议。
蔺婵娟摸黑看他的脸,虽看不清楚,但可以感受到他那股热劲儿。
“那我们还是瞠墙壁瞪到天亮好了。”她最讨厌废话。
“婵娟!”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高声抗议,打赌全天下找不出另一个比她更不爱说话的女人。
她闭上眼睛,客串一下她家的纸人,僵住不动。
仲裕之没办法,只好又像上次一样自己找话题。这回,他挑中她的禁忌——她的结拜姐妹。
“我总觉得咱们这个画面挺熟的,好几年前桑绮罗好像也曾被打昏,跟一个男人关在一起。”他的原意是闲聊,没想到却因此触动纸人内心的痛。
“再说一句话,就等着挨巴掌,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姐妹。”蔺婵娟难得发怒。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侮辱你的姐妹?我提这件事,不过是想向桑绮罗致敬而已,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他觉得她这种忠心耿耿的个性很有趣,也羡慕能够让她效忠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蔺婵娟反而显得自己很小器,一时答不上话。
“我还以为你是要讲她差点被弃市那件事,所以才会这么紧张。”沉默最后。她终于承认道。
“我是要提这件事,不过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仲裕之很快接着解释,以免蔺婵娟误会。“我想说的是,她很勇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刑场上,把头仰得那么高,真个是令我印象深刻。”
多年前,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集体舞弊案。充满正义感的桑绮罗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便以其兄的名义拟妥了一份状纸,上呈给应天府尹,揭发这桩弊案。
怎料,府尹竟是这桩弊案其中的一员,刻意隐瞒这件事不说,还设了一个陷阱,引诱桑绮罗跳下去。当时的府尹深知这个社会上最重视的就是名节,在找不到桑绮罗弱点之际,竟诬陷她与人通奸。他先叫一个妇人借求助为名,引诱桑绮罗到一间小屋,并派人打昏她。等她醒来,再安排一个男人躺在她身边,让妇人跳出来指称她和她的丈夫有染,硬是给她栽赃了个通奸的罪名。
结果一点也不教人意外,她被判了唾弃。所谓弃市,即是将犯人带到市场上,当众砍头,以表示对犯人的不屑与唾弃。一般通奸的妇女,大多判弃市或浸猪笼。到行刑的当天,更会有许多人围观,对着犯罪者丢烂掉的蔬果侮辱唾骂。通常遭受此刑的妇女都会把头垂低,屈身躲避不断飞来的秽物。
可桑绮罗却不。
她不躲、也不低头。相反地,她把头昂得老高,高到及天,高到所有人都觉得惭愧,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绮罗姐原本就是一个既勇敢、又聪明的人,她认为对的事,一定坚持到底。”蔺婵娟这一生最钦佩的人即是桑绮罗,然而她身边的人却有不同见解。
“据我看,坚持的不只她一人,否则我们就不会重复这老戏码,掉进这下三滥的陷阱之中。”仲裕之反倒认为,她们姐妹四人个个都固执,都充满常人不能及的正义感。
她们是金陵四姝。
金陵因为有她们四个,而显得与众不同。然而遗憾的是,却没有多少人有这智慧了解。
“这事离现在已有一段时间了吧?”举起双手枕在脑后,仲裕之遥想当年。
“嗯,有六年了。”蔺婵娟记得清清楚楚。
“六年……好快啊!原来我们认识已经有六年了。”岁月果然不饶人。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吗?”她总觉得还不到。“我记得头一回帮你承办丧事是在四年前,从你表舅公开始。”
“那是第一次,我还记得。”他莞尔。“但我说的‘久’,不是指那一次,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她越听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还记不记得桑绮罗被判弃市的当天,你和崔红豆出现在行刑的现场,你和崔红豆硬要上刑台,和维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老掉牙的笑话。“那时候你在那里?”
“对。”他点头。“我必须羞愧的承认,我也去看热闹。”只是看着看着,让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见解来。
“你一定觉得很好笑。”蔺婵娟耸肩。
“为你和崔红豆的勇敢感到好笑?”他奇怪的望着黑暗中的她。“不,我很佩服。当时佩服,现在佩服,未来一样佩服,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改变过。”
这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以前他提起这个话题时,总是乱不正经,一副欠扁的样子,如今在黑暗中,反倒认真了。
蔺婵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认真的他,幸好他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经过了那次以后,我便四处打听你的事,后来得知你是永平号的小老板,就开始找上门了。”多年以后,仲裕之才让蔺婵娟了解事情的始末,听得她满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