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县衙三堂。
黄睿德被斩之后。曹毅升为知县,所以他便堂而皇之的住进衙门三堂,那是只有知县才能住的地方,如今的曹毅有这资格。
由于朱允炆被刺一案,衙门上下已被朱元璋株连一空,吏部又临时补派了一位新任县丞,其余如主簿,典史,捕头之类的小吏,则可由曹毅自行任命,再上报应天府衙门备案。
一想到朱元璋的雷霆霹雳手段,其株连蔓引范围之广,手段之残酷,曹毅便忍不住背后直冒冷汗。
那天真是老天保佑,幸好朱允炆遇刺之时他适逢其会,并且亲手杀了两名刺客,这才因护驾有功升了官,没有被株连,如果那天他没碰上这事的话……估计他现在的坟头已经开始长草了。
原本只是一颗被燕王弃掉的棋子,却阴差阳错之下,因救了燕王的对手而升了官。命运有时候喜欢开一些很低劣的黑色玩笑,满足它的恶趣味,却完全不管被开玩笑的人受不受得了。
燕王待他的凉薄,皇太孙待他的感激,萧凡待他的友情……
这些日子以来,诸多情绪交织心底,令他挣扎困扰,官儿升了,但曹毅对前途却愈发迷茫无措了。
萧凡坐在衙门三堂左侧的花厅里,正陪着曹毅喝酒。
喝酒不是他的强项,但朋友有心事,有烦恼,这酒不能不喝。
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事情是自己不喜欢做,但却不得不做,而且是心甘情愿做的,——陪朋友喝酒就是其中的一件。
曹毅也不劝酒,拎着酒坛子大口大口的灌,他的脸已喝得通红,眼睛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怕。
萧凡的俊脸也喝得红如晚霞,两人沉默无言,花厅内气氛很是低迷。
“砰!”
曹毅恶狠狠的将酒坛往桌上一顿,大声道:“萧凡,我曹某戎马一生,为燕王,为大明杀敌无数,累立军功。你说,他……他为何如此待我?”
萧凡深深的看着满面痛苦的曹毅,良久,叹息道:“他没做错,你却错了。”
曹毅猛然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的盯着他,恶声道:“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萧凡叹道:“你错在身陷棋盘,却没有身为棋子的觉悟……”
曹毅指着自己的鼻子,嘶声尖笑,笑声分外刺耳:“棋子?我是棋子?哈哈,笑话!我乃燕王麾下勇将,燕王曾无数次当着诸将军的面夸耀我杀敌勇猛,乃他麾下不可多得之虎贲骁将,我会是棋子?我怎么可能是棋子?”
萧凡盯着狂笑中的曹毅,静静道:“你不愿相信也没办法,其实你自己心里早已有数,事实上,你确实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而且还是被他放弃的棋子。”
曹毅的狂笑顿时止住,他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嘎然无言。神色苦涩而颓靡。
“曹大哥,你醒醒吧,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不会顾及咱们小人物的感受,在他们眼里,小人物为他们死,为他们忠,那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他们用得着你的时候,便温言嘉勉,让你对他们更加死心塌地,他们觉得应该牺牲你去换取更大的利益的时候,却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放弃,世间的一切人或物,对他们来说,皆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生意,他们只看生意划不划算,不会看你这件商品对他多有感情,多么忠心……”
曹毅低垂着头,默然无语,尽管不愿承认,但从燕王的表现来看,萧凡的话是对的。
“我该怎么办?”曹毅抬眼望向萧凡,目光痛苦中带着几分求助的味道,他需要朋友,需要帮助,萧凡就是他需要的人。
萧凡笑了,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照亮了曹毅心底的阴暗。
“大人物喜欢下棋,我们当然管不着,但是,我们却可以不必凑上去做任由他们摆布的棋子,他们下他们的,我们在旁边观棋便是,甚至可以为他们唱歌助兴,嘿嘿,会唱粤语歌吗?我教你唱粤语歌,很好听的……”
曹毅细细琢磨了一番萧凡的话,神色渐渐变得轻松,有些事情一旦想通了其实很简单,阳光照不到正面,转个身过去不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执着的钻那牛角尖呢?人既已负我,我何必还守着那点可笑的愚忠自怜自叹?
想到这里,曹毅豁然开朗,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解脱的神采,他拎起酒坛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使劲一擦嘴,哈哈大笑道:“好!好酒!这酒今日才喝出点味道来。哈哈……”
萧凡静静看着神色轻松的曹毅,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朋友之义,贵在知心交命。一柄不情愿但却毫不犹豫射出的钢刀,一句淡淡的让他悟得大道的劝慰,然后再互相给一个勉励的微笑,朋友之义,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简单的朋友之义,可叹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只是……世事本就是一个大棋盘,人人皆深陷其中,若欲做到置身事外,谈何容易?除非……自己掌握了足够的权力,权力大到下棋的游戏规则由自己制定,亲自做那下棋之人。这也许才是一种另类的超脱吧?
自己会有那一天吗?
曹毅心中阴霾尽去,萧凡却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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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一扫阴冷低沉的气氛,渐渐变得祥和起来,不时传出一阵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