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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斗妖术黑狗抢人头 访高僧毒蛇围颈项(第1页)

话说孙癞子跟着邓法官的头,走进一条巷子,又污秽又狭小,使人一望而知是穷家小户聚居之所。孙癞子心里想道:难道这个邓法官就住在这们一个贫民窟窿里吗?他既学会了一肚皮法术,只应该在浏阳替人家拿妖捉怪,保人平安。无端的取下头来,是这般招摇过市,以致满街的老少男女都和看把戏一般的围拥着走,象这样的逞能,也就太无味了。我今日不遇着便罢,既遇着了,倒得和他开个玩笑。

说起来真怪,孙癞子不曾转这念头的时候,那邓法官的头被长凳驮着只顾向前行走,两眼虽是不住的开合,然并不注意看谁一眼。孙癞子才转这念头,那头似乎已经知觉了,两眼登时横过来,圆溜溜的向孙癞子瞪着。孙癞子见了,随即现出笑容,仿佛向熟人打招呼的神气,接着举右手迎头一招,那头便如被人推了一把,朝后滚了下来,长凳仍不停留的向前走了。许多跟迸巷口看热闹的人见了这情形,也莫名其妙,只一个个发出诧异的声音,喊道:“哎呀,不得了,邓法官跌了跟斗了,我们快些追上去,将长凳抢回来。若不然,这颗头只怕不能回去了。”其中有一个年少的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不曾听得邓法官说过吧?凡是遇着他用法术驱使甚么物件在街上行走时,万不可动手和拦住去路,如不听吩咐,必有大祸。于今邓法官的头已进了这巷子,离他家不远了,我想这头,忽然滚下凳来,必是邓法官有意要玩一个甚么把戏给我们看。不然,决不至无故滚下地来,你们看,这头已滚向前追赶那凳去了。”只见这头在地下转了几转,即一路翻滚直向长凳追去。孙癞子那里肯放他走呢,口中默念了几句,伸手一指那头,那头立时如有绳索牵扯,又是一路翻滚,退还原来落地之处了。看的人尚不知是孙癞子与邓法官斗法,但见人头滚来滚去,真以为少年说的话对了,果是邓法官有意玩一个把戏给大家看。只见那头接连来回滚了八次,看热闹的人只觉得好看,大家拍掌欢呼邓法官好法力。

谁知大众欢呼的声音还没停歇,突然从人丛中钻出一只黑狗来,一口咬住那头上的发髻,依着长凳去的方向便跑。孙癞子看了,大笑道:“人奈不何,狗奈得何吗?回来,回来!”说着,对狗招了招手,那狗仿佛听了主人的呼唤,登时摇头摆尾的,衔着那颗人头回到孙癞子跟前。孙癞子弯腰从狗口中取下那头来,托在手中抚摸。看热闹的这才吃了一惊,知道是孙癞子与邓法官斗法。大家从孙癞子手中看那颗头时,额上的汗珠儿,颗颗掉下来比黄豆还大,两只眼睛也红了。

就有人向孙癞子请教了姓名,说道:“邓法官今日遇着对头了,这回吃苦不小,只看他这一颗颗的汗珠儿,就可知道他此时甚是着急,可以饶恕他么?”孙癞子点头:“我孙耀庭出门多年,于今刚回浏阳不久,不但不曾和邓法官见面,并不曾闻他的名,与他毫无冤仇,谁愿意无端与他做对头。不过我们学法术的人,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轻易使用法术,剃头是一件极平常的事,何必要是这们招摇过市,害得许多过路的人都跟着瞧把似的,岂不无聊之至,我因此要和他开个玩笑,使他知道学法木的人,是这般瞎闹不得。他既急成了这个模样,就放他回去也使得。”话才说了忽见一只篮盘大的麻鹰,从天空如射俞一般的扑下来,一伸爪也是抓住那头的发髻,冲天飞去了。孙癞子不觉仰天笑道:“何苦要费这们大的事,我既存心放你回去,便用不着再闹这玩意了。若安心给你下不去,鹰与狗又有甚么分别?”

一人向孙癞子说道:“我们在这里亲眼看见的,虽知道是你存心放他回去,他这鹰方能钉着头飞,但他或者还以为是自己的法力抢回去的呢,他仗着法力高强,在我浏阳横行无忌,我浏阳人被他害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已不在少数了。难得你是浏阳人,法力更比他好,他就住在这巷子里,何不去会会他,也替我们浏阳人出一口气呢?”孙癞子看这说话的人。年纪虽止二十多岁,做手艺的装束,然言谈举动,看得出很是诚实,不象是一个轻浮多事的少年。并且说话时,面上还带着些忿怒的神气,孙癞子料知这少年即是被邓法官害了的一个,随即点了点头,问道:

“你老哥贵姓?听老哥的语气,邓法官必有对老哥不起的地方。”少年答道:“我姓张,我父亲就是在北城外烧砖瓦窑的张连升,在浏阳烧了四十多年的砖瓦窑。凡是久住在浏阳的人,敢说不问大家小户,没有不知道我父亲的。张连升的砖瓦,有名的价钱公道,货色认真,并不曾有事得罪过邓法官,不知他为甚么平白无故的找我父亲为难,竟将我父亲的窑捣毁。我父亲那时已有六十多岁了,受不下这般气忿,没几日就咬牙切齿的死了。”孙癞子一听少年提起张连升的名字,却想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曾听人闲谈过烧窑的张连升,法术异常灵验,时常替人画符治鬼,不取分文。寻常不会法术的人烧窑,每每因误犯了土煞和窑神,不是窑匠害病,便是窑里的砖瓦破碎,惟有张连升的窑,那怕架在太岁头上,也平平安安的出货。只不知邓法官是怎生与他为难的。当向少年问道:“你父亲张连升不是也会法术的吗,如何被邓法官捣毁了窑呢?”少年叹道:“若不是我父亲会法术,大约姓邓的也不至找来为难。不过我父亲虽则会法术,然从来不曾见他在人跟前无端夸耀过。便是有人求他去治病,他能推诿的,还是推诿不去,必不得已也不问病家要钱。

邓法官素不与我父亲相识,我父亲也不知道他到浏阳来了。他原是醴陵人,前年才到浏阳来。究竟到浏阳来干甚么,也无人知道。专喜在稠人广众之中,显出他的法术来,好象惟恐旁人不知这他会法术似的。

“他第一次显法,我也在场。记得在去年正月十五,有一个绅士雇了戏班在龙王庙演戏酬神。

新年无事的人多,看戏的比平时多了几倍。正月间天气寒冷的,人人头上都戴了帽子,姓邓的就拿着各人的帽子显神通。只见他忽伸手向自己头上抓下帽子来,朝天舞了几下,向空中一掷,那帽子脱手就变了一只乌鸦,展翅在空中盘旋飞舞。立在他后面的人看得清切,都仰面观望,不提防那乌鸦才飞绕了几转,各人头上的帽子,都跳起来,离开各人的头颅,也变做乌鸦,跟着那只乌鸦飞个不住,霎时间就有千数百只乌鸦,在众人头顶上飞的飞,扑的扑,日色都被遮得没有光了。看戏的遇了这种情形,不由得又惊讶又欢喜,知道是他使的手段,就争着问他的姓名,于是满庙的人。都知道他邓法官的神通广大了。乌鸦飞舞了一阵,仍飞回各人的头上,各显原形,还是顶帽子。是这们到处显法术,我父亲不仅不肯在场和他为难,并存心躲避他。每见他来了,就悄悄的抽身走开,到底不知他为甚么放我父亲不过?

“去年八月,我父亲正在窑棚里烧窑,只差一两日就要出货了。好好的一窑火,突被一阵冷风吹来,登时完全熄灭了。这样骇人的情形,我父亲在窑棚里四十年不曾见过,只得点起香烛来请师。谁知烛刚点着,也被一口冷风吹熄了。我父亲知道有人暗算,正捉住一只雄鸡,待一撕两半,姓邓的却已先下毒手了,天崩地塌也似的一声大响,窑已倒陷下来,我父亲当时就气得昏倒在地,直到我父亲死后,我到窑棚附近打听才明白当时的情形。

“原来那日姓邓的到他朋友家中闲谈,朋友的家就在窑棚对面。那朋友忽问邓法官道:‘对角窑棚里的张连升,你认识么?’邓法官摇头道:‘只闻名不曾见面,听说他的法术不错,不知究竟怎样?’那朋友道:‘张连升的法术,是在我浏阳有名的。收吓、断家、催生、接骨,没一件不灵验非常。你只看他烧窑四十年,无一次不顺利,就可以知道他的法术是浏阳数一数二的了。’那知道这话就触犯了姓邓的,不服气似的说道:‘不见得他张连升在浏阳是数一数二的法术,我多久便想瞧瞧他的本领。你既这们佩服他,我且和他开个玩笑你看,我借你这床上睡一睡,你躲在大门里面,偷看对过窑棚里有甚么举动,随时报我知道。’那朋友不知道厉害,见邓法官仰面睡在床上,就躲在大门里望着对角窑棚。忽见很浓厚的黑烟,突然中断了,如熄了火的一般,便去到邓法官床前,报道:‘窑里已不见冒烟了,进火的人现出慌张的样子了。’邓法官挥手道:

‘再去看,看了情形,再来报我。’那朋友看了我父亲点烛,又去报告。只见邓法官张嘴向空中一嘘,又教朋友去看,那朋友报说我父亲捉了一只雄鸡在手,邓法官顺手拖了一张被单,一面蒙头蒙脑的盖在身上,一面说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说时两脚一蹬,两手一拉,被单早已撕成了几块。这边把被单撕破,那边的窑便应声而倒,可恶姓邓的听说我父亲急得昏倒在地,还跑出来远远的指着向那朋友挪揄道:‘原来你浏阳人数一数二的法力高强人物,也不过如此。’说罢,得意洋洋的走了。我自恨一点儿法术不懂,不能替我冤死的父亲报这仇恨。难得今日无意中遇见了你,凑巧你又是浏阳人,无论如何也得求你替浏阳人出了这口气。姓邓的还有两个徒弟,比姓邓的更加凶恶,终日在赌场烟馆,无风三个浪,无人不见了他两个徒弟就头痛。”

孙癞子问道:“他两个徒弟姓甚么?叫甚么名字?是浏阳人么?”张连升的儿子说道:“他大徒弟姓王,多半也是醴陵人,前年与邓法官同过浏阳来的。浏阳人看他身体生得很长大,像貌又很凶恶,都呼他做王大门神,外人知道他名字的倒少。二徒弟是来浏阳不久收的,姓赵,名如海,浏阳北乡人。年纪虽止二十四岁,却生成一身好气力,拳棒工夫,浏阳一县人没一个敢惹他,自拜邓法官为师后,更是横行无忌了。”孙癞子道:“照你所说的,他师徒既在浏阳如此横行,应该有人出头惩创他才是道理。我虽是浏阳人,不过从小出门在外,现在刚回来没几日。故乡情形,因离开久了,一时不得明白,你且耐心多等些时,他姓邓的上了今日这番当,若能从此改悔,强盗收心也可以做好人,偌大的浏阳,何处不能容一个醴陵人居住?如果仍怙恶不悛,我自有对付他的法子。”许多看的人见孙癞子这们说,以为是推诿,不肯认真和邓法官作对的话,料知没有把戏看了,各自退出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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