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并不顺利,禁卫军士兵出乎意料的坚决,进攻者不得不在每一栋建筑都要厮杀,付出大量死伤的代价才能夺取。遭受突然袭击,一万多名禁卫军并不是全在总长府里,抵抗的只是总长府内急忙召集的四千多名轮值士兵。但总长府内的工事布置严密,机关重重重,攻打得并不顺利。最初虽然用出奇不然的袭击夺取了外围围墙,但内卫的禁卫们迅速反应,借助府内的工事和建筑群层层阻击,让宪兵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弑君实在是件悚然惊闻的事件,紫川家三百年的统治,积威己深。沙布罗跟了自己十年,算是自己的亲信嫡系,自己待他也甚是亲厚,但在对待总长的问题上,就连他这种死忠份子都存在动摇,帝林实在不敢想像,一旦自己离开,总长若是在被包围的建筑里现身,高声表明身份,自己的部下们会不会倒戈?
攻打总长府是最关键的一步,自己不亲自在这里坐镇,实在放心不下。
但除了总长府外,帝林还有很多要担忧的事。战斗并不局限于总长府中,整个帝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硝烟滚滚中,很多街区都在发生着激烈的交战。武装宪兵部队封锁了中央大街,元老会、统领处、军务处等要害部门都是他们的占领目标。还有紫川宁,哥珊,李清,皮古等重要人物,帝林已派行动司的精锐干探去抓捕他们了,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捷报传回。
这些人,只要走脱了一个,将来都会是心腹大患。
连帝林自己都没有料到,兵变会如此出人意料的顺利。中央军瘫痪了,治部少被击溃,各家贵族出于恐惧还在作壁上观,只有禁卫军还在苟延残喘做最后的抵抗。在全力动员的监察厅面前。帝都城内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自己的行动。
“大人,”说话的人是站在帝林身后的监察厅第四司司长卢真红衣旗本。他忧心忡忡的说:“各组进展得很顺利,但是关键的是达克!”
帝林的目光从地图上帝都城的位置移开,看到帝都旁边的那个小黑点。帝林忍不住的瞳孔收缩,心跳加速。
卢真说得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大患。斯特林坐镇达克,只需接到总长殿下一纸檄令,大军朝发夕至。可平定任何动乱。
虽然自己麾下的宪兵部队也堪称强有力,作为将领,帝林也并不认为自己比斯特林不如,但帝林并无自信可以据守帝都抵抗斯特林的勤王军团。家族远征军究竟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帝林比任何人更清楚。那十五万军队荟萃了家族各个军区的最强兵,西北的骑军,东南的重步兵和帝都的皇城子弟。这支军队历经抗魔族战争和远征魔族王国的残酷战事,战斗经验丰富,强悍得无以复加。而且斯特林这样的名将,更是不可能有指挥出错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一旦远征军的主力兵临城下。帝林哪怕想据城死守也办不到。中央军、治部少还有贵族们的私兵,他们都只是暂时被自己的强势吓到,在全力进攻总长府的同时。自己并没时间和余力去对付他们。一旦远征军开到,他们马王就会跟春天里的野草一般蓬勃地生长起来,伺机反扑。
看到帝林神色凝重,卢真也猜到了他的担忧。他本来是监察厅派驻瓦伦要塞的驻军军法官,但在七八〇年初,魔族在远东的军力甚盛,瓦伦大有重新成为前线的危险。卢真眼见不妙,连忙脚底抹油找门路调回了帝都,哪怕在监察厅总部守门口他也干了。此事成为了监察厅内部的一大笑柄,但卢真却不屈不挠。以其厚颜无耻重新博取了帝林的欢心,担任了监察厅行动司的司长。卢真虽然懦弱成不了大器,但他有一项难得的才能:他的心思特别细腻,在拟订计划方面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帝林认为,取人要看长处,卢真这种人,要他当持坚披锐的勇士是勉强了点,但他却是很好的参谋长料子。
既然被委以军师重任,那在这关键时候。当然得想点办法出来,否则主子要你何用?
“大人,下官听说,您与斯特林大将军交情非浅,或许未必一定要弄到开战的地步?斯特林接到消息率军赶来,那起码是下午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已拿下总长府了,总长也死了。斯特林即使跟我们开战也无济于事。或许,我们能跟他谈判解决?比如,大人给他点让步,我们与他平分家族,并肩称王?”
帝林转过头来,对着卢真笑笑:“并肩称王?卢真,斯特林过来时,你过去跟他说说如何?”
帝林的笑容里,藏着某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卢真慌了神:“这个……下官并不善于言辞,说服并非下官所长,只怕误大人重托……”
“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看你怎样被斯特林砍首示众呢——卢真,你的脑袋这么大,吊起来挂旗杆上一定也很好看吧?嗯,挺重的呢!”
帝林笑咪咪地拍拍卢真的脸颊,仿佛真的在掂量重量:“蠢货,下次犯傻之前动动脑子,别提那么白痴的建议好不好?要谈判,你得先看看对方是什么人!”
卢真冷汗直冒。他连连点头:“大人智虑过人,下官远远不及!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打是打不过他,说服也说服不了,对这个二弟,帝林深感棘手。斯特林平时给大家的感觉很随和,看起来是个讲义气好商量甚至有点好欺负的老好人。但帝林深知,一旦到了忠诚和气节这样的大事上,斯特林就会坚定得跟铁板一般,没人能动摇。当他率军抵达时,总长若没死,那他就会进攻以拯救总长;总长若死,那他就会拥戴紫川宁继位,与自己开战复仇。
“听天由命吧!如果斯特林收不到总长的传令,那是我们还有点希望……唯一的希望。”
帝林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鲜血淋淋的战场,投向了蔚蓝的天际。在那里,一只展开洁白双翅的鸽子正在云间飞翔着。
卢真迷惑不解。包围总长府是在半夜两点开始的,紫川参星若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他肯定会在包围圈合拢之前向远征军求援的。从帝都到达克,都是一路笔直的大道,信使快马疾驰也没有迷路的可能,斯特林怎么会收不到命令?
七八六年一月一日凌晨一时。
温柔的飘雪安静的飞舞落在城市的上空。温柔的将整个城市笼罩。达克大营笼罩在夜的静谧中,士兵们安静的沉睡着,温馨得仿佛在母亲的怀抱中。谁也没有看到,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只展翅的信鸽翩翩的从西方的天际飞来,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达克军营的某个屋子上,从窗口里钻了进去,落在了白色的鸽子笼上。
信鸽咕咕的叫着,噗哧噗哧的扑打着翅膀,在鸽子笼上扑打着。直到一双颤抖的手抓住了它。从它腿上解开了一个信环和纸条。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很多因素都可能导致帝林的兵变以惨败收场。譬如说,信鸽在雪夜中被冻死或者迷失了。或者监察厅驻达克军法处某个无名的二级士官——他是喂养信鸽的饲养员,也负责接发特急信件——在那晚也像中央军的士兵们一样在迎新酒席上喝得大醉——这并非不可能。达克的远征军那晚也举办了迎新年酒会,官兵们聚餐和晚会,气氛十分热烈,连平时总是板着脸的军法官们都放下架子喝了不少酒,互祝新年快乐。
帝林的运气就在此了。那晚信鸽员同样也喝了酒,但他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经过信鸽房,恰好就听到信鸽的声音,于是他走进去。在信鸽的腿上看到了代表特急的红色信环。
后人往往认为,是那个尽忠职守的信鸽员导致了三杰之乱的发生。若他等第二天睡醒起来才发现信鸽的话,那历史的发展就会截然不同。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处理特急消息,监察厅有一套固定程序,要立即上报,每级报送时间不得超过十五分钟,迟延者追究军法责任。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信鸽员还是立即屁滚尿流带着信件敲响了情报科副科长的房门。然后副科长同样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找到了驻军的刑事军法官,然后刑事军法官再次顶风冒雪的冲过半个达克城去寻找他们的上司,监察厅驻远征军的军法官——这真是刻不容缓的一夜,事实上,直到这个传信环节的最后一道工序,监察厅驻达克军法处里军衔最高的负责人吴滨红衣旗本被部下用冷水浇头弄醒了以后,距离收到信鸽才不过刚刚过去了四十分钟。
而此时,总长府的使者带着紫川参星的亲笔求援兼讨逆军令才刚刚出发,他们在监察厅占据帝都东门之前夺路而去,顶着风雪向达克方向一路狂奔。按照这种鞭死马的速度,他们即使拼死赶路也得四个小时后才能抵达近两百里外的达克城。
在七八一年,帝林力排众议,投入巨资为监察厅建设了信鸽传信系统,这个举动一直被部下们所垢病。因为信鸽是一种娇嫩的动物,要在每一个城市都培养出一批能投入实用的信鸽,花费是很惊人的。而且信鸽很容易被人射击和捕杀,常常会有信鸽迷失和丢失信件的事情发生——丢失信鸽还是小事,信鸽所携带的机密函件外泄,那才是可怕的。
监察厅从珍贵的预算中耗费巨资建造了一个既不安全也不稳妥的通信系统,各地监察厅和军法处头目对此是很有意见的。只是帝林大人独断专行,他们也没办法,只有在背后偷偷嘀咕说:“有这笔钱,还不如兴建几个驿站来得安全实用点。”
但在三杰之乱的这个晚上,帝林终于证明了他的英明。他的坚持换来了丰硕的成果,信鸽系统为监察厅争取了生死攸关的四个小时,也为帝林争取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