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树枝草草削成的木剑,挟着破风声高速刺出。
荆裂却像有预知能力一样,轻松地一侧首,就闪过了燕横这招满有信心的「星追月」。荆裂手上木刀顺着这侧闪之势斜斜撩出,无声无息就停在燕横的右肩前。
燕横僵直,沮丧地缓缓收剑。
「再来。」荆裂收刀后说。他只垂下木刀,没有摆任何防范的架式。
燕横咬咬牙。他凝神对着荆裂,突然身子晃了一晃,作个假动作,然后脚步瞬发,斜向三角踏出,木剑从下往上反撩,低空削往荆裂的右小腿。这式斜步偏身反削,是青城剑招「破泽」,长距离以奇异角度取胜,甚难提防。
怎知荆裂还是察觉了,右腿适时往上提膝屈缩,燕横的木剑只在他的草鞋底下掠过。同时荆裂借着单足站立的姿势,身体向前倾跌,顺势单手一刀斜砍出去。燕横的「破泽」去势甚尽,无法再回身闪躲,荆裂的木刀又停在他脑门顶上两寸处。
燕横气极把木剑抛去。
「这东西不顺手!」他羞怒地说。「要是用真剑,我必定更快!」
「那么你把『龙棘』拔出来,再攻我。」荆裂淡淡说。「我保证,照样躲得过。」
燕横瞧着荆裂,好像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俯身把木剑拾起来。
「你说的对。」燕横没精打采地承认——一个好的练武者,首要是对自己坦白。他用木剑支撑,就在这片大空地上坐下来,左手不禁抚摸右肋。
才只过了几天,那被武当拳士锡昭屏打伤的肋骨,当然不可能完全痊愈。但武者的身体机能格外活跃,加上荆裂随身所带的伤药,肿胀已消退大半,痛楚也减缓了许多。燕横平日与青城同门用木剑作「乱对剑」互搏,打扑受伤是家常便饭,加上各种严格的锻炼,一年里大半的日子都负着大大小小的劳损创伤,当然不可能因此就休息不练习,负伤修练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因此燕横一感到好起来,就开始跟荆裂练习了。
因为练武花耗了时间和精力,这几天的脚程都慢了下来。不过大概明天就会到达省府成都。
荆裂提着木刀,俯视坐在地上的燕横。他赤着硕厚的上身,呈现背上那神猴刺青,皮肤在冬日空气下冒着丝丝白烟。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一招打得中我吗?」
燕横叹息着回答:「我当然知道啦。因为你比我强太多了。」
荆烈摇摇头。「我们之间真正的差距,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大。」他挥挥木刀,在头顶上旋了几圈。「以肢体筋骨来说,对,我比你快,也比你壮。但纯粹说动手的速度,我没有快出你那么多。」
荆裂用木刀轻轻拍向自己心胸。「你欠了的,是心法。」
燕横好奇地站了起来。
「心法?」
「我能够轻松地躲过你的剑,是因为你的攻击太单纯了。」
燕横抗议:「可是刚才我明明用了虚晃的身法来掩饰……」
「那毕竟还是招式。我说的是心。」
荆裂举刀到脑后,摆出欲横砍的姿势。
「你的心思,太早就专注在你想击中的目标上。虽然你的眼睛没有去看目标,但只要是好手,还是能够感应察觉得出,你想打哪个方位。现在你猜猜我,要砍你哪儿?」
燕横凝视荆裂这个举刀的姿势。木刀很自然是正手,从燕横的左侧袭来。是要砍头颈吗?可是燕横又觉得,荆裂的真正目标好像是腰;下一刻,他又察觉荆裂腿膝似乎有要蹲下之势。是要突然低身砍向膝头吗?……
荆裂的木刀只用半速轻轻斩出。到了半途,燕横才确定是砍向肩头。他急举木剑撩架。
虽然只是轻缓的一刀,燕横却感受到稍许招架不及的压力。只要这一刀再快一些……
「你看见了吗?感觉得到吗?」荆裂收刀,又把木刀轻轻点向燕横左侧的头部、腰部、膝部。「我的架式,令你无法确定,我到底是要砍你的头还是腰?腰还是腿?不到最后出击发劲的时刻,我的意念都尽量不贯注下去,令你越迟察觉我要砍哪儿就越好。头、腰、肩、腿……让你要猜的部位,也是越多越好。」
燕横听得入神,默默揣摸着荆裂的教导。
他毕竟也是潜心学剑已经六、七年的行家,自然一点就明白:
己方保持变化越多,对手就越要花时间去猜测,反应的余裕就越少。就像刚才荆裂那记慢刀,自己却因为心思被分散,挡架时竟有点匆促的感觉。
——对手的反应变迟,相对而言,就等于自己的攻击变快了。
燕横一向以为,所谓「快」,就只是个人肢体动作的速度。但是经荆裂这一提点,他开始了解:在战斗里,两方互为作用,快慢胜败往往是相对的,更有心思意念这个因素存在。
燕横瞥见了武道上一片从前未知的领域。
「高手临阵对敌,他的心就像海浪里的浮舟一样,令对手难以捉摸猜度。」
荆裂把木刀垂下。他远眺这空地对面的一片树林。林木枯叶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在阳光下一片宁静死寂。
「可是要在生死间发的对决里,保持那种心,必得经过『意』的修练。」
「我要怎么做才练得成呢?」燕横上前问他。
荆裂取下白头巾,散开一头辫子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