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横和童静仍是乘坐刑珣大人指挥的海沧船,也属火力较强的战船之一,因此与其余数百船舶紧紧跟随着伍文定的主船向前。他俩蹲身在掩护板后,一只手互相牵着紧握。
「这仗之后,我以后都不要坐船。」童静听着前方炮声时身体在不安地颤动。
——在那可怕的火器跟前,无论多么具有天份、修练多勤奋的武者,都只能仰赖运气生存。一想到这里,不由童静不害怕。
「这是甚么傻话?」燕横微笑:「你是岷江帮的童大小姐呀。将来回到四川,有许多船舶等着你去管。」
「呸,我才不要。」童静说。她听见这句「回到四川」,心内一暖,恐惧也都消退了。「我不要管岷江帮。我要住在山里。青城山。」
燕横握着她的手掌摇一摇,点点头说:
「约定了啊。」
两军真正的交战就在这刻开始。双方同时发炮。
借着顺风和航速的优势,从叛军战船船首发射的炮弹,飞程和威力都胜过义军炮火。加上叛军船舶整体威力就比义军强,又保持着阵形齐发,第一轮射及义军的炮火网甚是惊人,一下子就有十几艘船艇被击中,还有些较小的战船,遭炮击入海制造的急浪冲翻!
这样的破坏力,就连平日镇定勇猛的伍文定见了,都不禁动容。
——这么强势!
这是王守仁义军出兵十二天以来,第一次遇上如此严重的打击。
装填之后,两军进入更近的距离,第二轮炮击战又爆发。这次因为各船发炮时间不一,宁王军的炮火网不如第一次那么整齐和密集,但接续的炮击延绵不断,又有更多义军战船遭殃。有被炮弹打破船身一侧的,马上就翻覆;也有甲板和桅杆中弹的,失控在湖中打转。好几艘中型以上战船被击后减慢了航速,令伍文定指挥的冲锋船阵开始有些散乱。
在伍文定催促下,指挥船上的传令兵猛挥旗号,催促各船要严谨保持阵列,不可慌乱,否则就会重演昨天的湖战只是双方角色将会交换!
——只有保持在一起,互相保护,才有生路!
伍文定拔出腰间的砍刀,往福船最前头走,眼中无视横飞炮弹。
在义军后方主帅船上,桅顶的观测兵看见前方战况,向下高声呐喊传报,再告知王守仁。
王守仁早知今天是场硬仗,但没想到一开战就遇上凶险,他虽只是一直静静地站在船楼里,盔甲下的衣衫却已被汗水湿透,那样子与亲赴前线无异。
——伍大人,请务必要顶着!
王守仁传令下去,居于义军战阵后方的众船就加快航速上前,并同时吹响号角,向前方友军示意:王都堂下令,迎敌而上,绝不退却!
同时对面身在叛军主船上的朱宸濠则是兴奋莫名,在船楼窗前猛挥拳头,向窗外高叫:
「上!全都上!一鼓作气,把他们都打死!拿王守仁那家伙去喂鱼!」忘形的朱宸濠此刻已失却王爷该有的仪态,只因他举事以来,这时才终于第一次看见己军占得明显上风。策划夺位超过十年,苦心建构这么一支大军,齐集文臣武将,宁王本以为只要一发动就是势如破竹,王座手到拿来,想不到起步竟是如此艰辛;现在终于有望一举把王守仁打败,无人可阻他占据江南,争夺天下的道路将再度打通,他那股兴奋之情实在无法再压抑了。
与「铁山队」侍卫守在宁王身后的商承羽,却只是静观其变,并没有显得那么兴奋。宁王军连连受挫,令他不敢太过乐观。他并不是迷信运势,只是已经开始看出己方弱点在何处,而这又跟他那次捕杀「破门六剑」失败有关。那天商承羽围剿「破门六剑」,可说已万无一失,但最后却竟然被一群掷石头的乡民破坏了。他败丧而回的同时心里在思考,得出一个结论:我们跟对方最大的分别,就是没有那种信念。没有信念的军队,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自己而战。
——包括他本人亦然。
是这个「人」的差别,令他们久久攻不下小小一个安庆,也令南昌在一夜间易手;甚至对方这支极度团结的军队,根本就是王守仁这个「人」平空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