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已经横竖倒卧着七八个空酒瓶。看守城楼的那些卫兵,远远瞧着那五个危坐在西面月牙城墙①上喝酒的奇怪人物,只敢悄声交头接耳地议论,不敢上前干预他们。
『注①:古代城池于城外加筑一道月牙形的城墙,将城门增成两道,出兵时分次开启,防止敌军乘机入侵。』
因为卫兵知道,其中至少有四个人,是峨嵋山下来的武者。峨嵋派。犹如贵族一般,连官府也不敢冒犯。在整个成都城里,除了蜀王府,他们爱去任何一处地方喝酒也没有人能拦阻。
孙无月矮短的双腿悬出三丈多高的牙城墙外,仰首把一瓶酒喝光,随手就把瓶子往后丢,在石砌的城楼上摔个粉碎。
荆裂也在呷着酒,另一手则拿着已经几乎啃光的鸡腿——今天他还没有吃过东西,加上刚才跟孙千斤夫妇打了一场大架,几乎饿坏了。
荆裂吞下鸡肉,朝孙无月微笑。
「前辈,看来你好像满肚子都是闷气。」
他把骨头丢掉,又灌了一口酒。「发泄闷气,最好就是打一场。不如再来让我见识峨嵋派的枪法,如何?」
孙千斤大笑:「荆兄,像你这么爱打架的朋友,倒真少见。」
他旁边的妻子余轻云「啐」了一声,一拳擂在丈夫肩头。「呸,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孙千斤听了搔搔头发,笑着点头。
孙无月单手握持那九尺余长的兵器,伸出城墙外,轻松有如提着竹竿的钓叟。那长兵恐怕至少有五六十斤重,足见这矮老者臂力如何惊人。
「峨嵋派……」孙无月沉默一阵子后收回长兵。「我们已经不是峨嵋派的人了。」
这句话一出,三个弟子脸色沉了下来。
最年轻那个弟子柳人彦,紧抿着红润的嘴唇,瞧了瞧荆裂,然后朝孙无月说:「师父……」
「没关系。」孙千斤插口说:「打过刚才那场架,我完全相信荆兄。」
荆裂也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瞧着孙无月:「前辈,是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离开了峨嵋。」孙千斤代为回答:「或者该说,是给逐出了。」
「什么逐出?」孙无月猛然喝了一声,腰肢一挺,坐在城墙上的身体,不用手掌帮助支撑就弹了起来,一下子站在墙头上。这一手足见他控制身体的能力极高。
「是我们自己走的!」他继续高叫。「留下来的是龟儿子!」
荆裂听得出,峨嵋山上必然出了极大变故,也必然与武当有关。但他觉得不便胡乱猜测,也就等孙无月他们说出来。
孙千斤见父亲如此激动,也只好代他解说:「几天前,武当派的叶辰渊,着人送了封信来峨嵋山『铁峰楼』。」
「铁峰楼」就是峨嵋派武者的根据地。一如青城派,峨嵋武术早已跟寺庙脱离,成为俗家门派,在山上另立修练武功的道场,这「铁峰楼」就建在伏虎寺后山的虎溪禅林。
孙千斤继续说:「这信的内容,大概荆兄也猜得出……哼哼,『天下无敌』,也真大口气!信中还说……」
「还说已经灭掉青城派?」荆裂问。
孙千斤点头。「青城派在四川跟我派齐名,虽然过去也生过嫌隙,但都早化解了,可算同气连枝。灭青城派,是要向我们示威。」
「也是为了防止你们峨嵋、青城两派联军,跟他们武当派对抗。」荆裂说。看见武当在青城山斩草除根时,他已经想到这一理由。
孙千斤叹息摇头。「哪料到,我派掌门读了那封信之后,就决定……决定要跟武当结盟。」
荆裂颇感意外。峨嵋派当今掌门、号称「神龙八枪」的余青麟,武名天下响彻,却会作出这样的决断。
「余掌门他说……」旁边的柳人彦接口:「青城派与我们实力相当,尚且逃不过惨败,可见武当派实力之强……对抗无益,不如与他们结盟,共图称雄武林的大业……」
「称什么雄?」孙无月又大呼:「我这混蛋师弟,根本就是怕死,怕败!当年师父传位给他,我确知他武功胜于我,对他接任掌门心悦诚服……今天看,我跟师父都是瞎了眼!峨嵋派五百年的基业,都要毁在他一人之手!」
——峨嵋武术自宋代开始由僧道传承,其实际源流难以考据,只是笼统号称五百年历史。
「我跟他吵了一大架,他还是坚持这个混账的主意。老子在峨嵋山四十几年,有生之年可不想亲眼看见,峨嵋派打开大门迎接一干外人来作主!我一怒之下,也就走了。」
孙无月说着,怒容又变成失望。「这些年来,门派里由我亲手调练的弟子没上百也有七八十个……可是这一走,跟着我的就只有儿子媳妇,还有……」他摸摸柳人彦的头。「两个最小的弟子,人彦和他的哥哥柳人英——他现正在城东的客栈那一头,监视武当派的举动。」孙无月叹息。「我只好认命,不懂得教——教不出多少个有出息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