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四海不知道在那儿混了一阵,快到上灯的时候,才摸到梨香院,他是老规矩,一来就往江雪雪的楼上直闯,而江雪雪也是老规矩,放好一盆水在等着,吕四海一来,侍候她的人都走开了,并为他们掩上了门。
江雪雪解开裹脚布,那股味儿就溢了出来,吕四海捏着鼻子低声道:“雪雪,你的药又加重份量了,现在弄得连我都受不了,难道你自己忍得住吗?”江雪雪苦着脸道:“亏你说呢!给我找了这么个好差使,你只是闻闻臭味而已,我还得要应付那些臭男人!”吕四海苦笑一下,拍拍她的纤足道:“忍耐一下嘛,不是你周旋在权贵之间,我们在哪儿能打听到那些财路?不是这双臭脚,你又怎能保持清白之身?想想那些受惠的穷人,这些牺牲就有代价了。”江雪雪一噘嘴道:“可是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吕四海正色道:“雪雪,行侠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但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你知道,现在至少有几百户穷人家里,供着无名恩公长生禄位,早晚一炷香,这就是收获,就算你修佛成仙,也未必能得到这么多诚心的感激。”江雪雪的脸红了一下,微微不安地道:“海哥,我是为了你,以你的才华武功,大可以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声名,这样子实在太委屈了,难道说行侠仗义只有这一条路吗?”吕四海苦笑道:“成名不碍行侠,但就没有这么方便了,很多人为了你的盛名来打击你,也会增加不少麻烦!”江雪雪道:“可是麻烦来了,邢玉春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居然盯上了我,今天她替我整理屋子就在四处摸索,想找出那对水晶如意来。”吕四海一笑道:“没关系,东西不在你这儿。”“可是我很烦她,整天弄个人盯在身边,多别扭!”吕四海笑道:
“别急,我已经安排了一着巧计,今天晚上就有人来驱鬼捉狐,只是你得推掉应酬。”“你找的是谁?”“九门提督府的便衣缉差,土狗吴九。”“这个饭桶,连狐毛都捞不着一根。”吕四海笑道:“吴九是不行,可是鹰眼高朋不是庸手,只要狐狸显了形,他逃不过高朋的鹰爪。”江雪雪一怔道:“可是事情一闹开,我们也就藏不住了。”吕四海道:“今天丁鹤与陈世骏由赵镇远、高朋陪同来找我,都怪我不好,下手的时候,不该留下四句混帐诗。”江雪雪笑道:“那我倒赞成,这次是从太极门两个绝顶高手里抢食,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是该亮一亮,可是人家怎么会从那四句诗找到你头上,凭你现在的德性,要说能从南丁北陈手里夺下红货,连鬼都不相信。”吕四海道:“他们也是试试,并没有尽信,可是没想到陈世骏抽冷子给我一掌。”江雪雪一惊道:“太极掌非同小可,你硬挺着挨了?”吕四海道:“不挨怎么办,幸好我运气了,而陈世骏的掌劲火候也不足,总算没当时躺下,高朋又阻止了他的第二掌,他不敢说出下了杀手,就这么混了过去。”江雪雪道:“这么说来高朋并没有发现你的伪装?”吕四海摇头道:“高朋是老江湖又兼老公事,虽然不敢确定,但已经对我注意上了,派了吴九盯我的梢,而且赵镇远从我的口音中,摸到了我的老底。”江雪雪惊道:“那我们在京师就耽不下去了!”吕四海轻叹道:“很难说,一切看今天晚上,如果高朋是全力来抓碧眼狐狸,就是他有意成全,放我们一马,以后只要不让他为难,他会替我们遮掩下去的,如果他轻描淡写,存心坐山观虎斗,一定要我们自己去对付碧眼狐狸,我们就只好换码头了。”江雪雪不禁默然,吕四海忽然抬起她的脚来,在脚趾间用力地搓捏,江雪雪知道必是有人来了,遂装着十分受用的样子,门上只传来细微的声息,却没有动静,二人相视而笑。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叫道:“玉春,叫你唤雪姑娘来,你怎么怔着不动?”门外的人似乎吃了一惊,接着是一个稚嫩而惶恐的声音道:“姑娘门关着,我不知道是否该去吵她呢?”远处那人笑着道:“这是吕四海在给姑娘捏脚,没关系的,你尽管推门进去。”门呀的一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彷佛十分稚嫩,但立刻被屋中触鼻的臭气薰得直皱眉头,江雪雪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事?”小姑娘道:“来了两位爷,指名叫姑娘的条子。”江雪雪道:“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小姑娘道:“秦大娘说是第一次来的,出手可挺大方的。”江雪雪道:“告诉秦大娘说我不舒服,让别的姑娘伺候吧,你来得正好,把水提出去倒了。”小姑娘万分无奈地过来,端起木盆,脚下一个踉跄,把木盆摔了出去,弄得满地是水,她立刻装出一副可怜相道:“对不起,姑娘我不小心……”江雪雪却微笑道:“没关系,你快去拿破布来把水擦干,别让水渗到楼下去,那可要招人骂了。”小姑娘应声而去,等她走远了,江雪雪才道:“你看见了,这婆娘还不死心,始终在找机会搜我的屋子呢。”吕四海一耸肩道:“没关系,最多只是今天了,你最好稳着点,别让她看出东西不在你这儿。”说这一句话的功夫,小姑娘已经拿着破布跟小桶来了,弯着腰,把地上的水一把把的汲起来,放在水桶里,当她要掀起床前的踏板时,江雪雪忙道:
“不用了,这板子太重,你搬不动,让它去好了,明天叫打杂的老王来。”小姑娘道:“可是踏板底下的水会渗到床底下去的。”江雪雪沉脸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去吧。”小姑娘的眼睛里微闪一闪,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眼光变绿了,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却也逃不过吕四海的眼睛,他笑笑道:“春姑娘,你刚来不久,不知道雪姑娘的脾气,她的床最不喜欢别人动的。”小姑娘哦了一声,收拾了水桶走了。
吕四海眨眨眼道:“吴九他们快来了,我得先避一避,最好是在你这屋子的外间摆台子,免得这丫头溜掉了,她是见不得官人的。”江雪雪道:“海哥,你最好别走,在暗里照应着些,万一要动起手来,也不致让她溜了。”吕四海道:“雪娘,我只是想把碧眼狐狸从你身边赶开,倒并不一定要她入网。虽然我们行道的宗旨有异,到底还算是一条线上的,何忍相煎太急?”江雪雪道:“碧眼狐狸心毒手辣,贪得无厌,她看中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才罢休,假如不抓住她,她缠个没完,我们以后的行动也不方便了。”吕四海想了一下道:
“好吧,那你的后窗别关上,我出去绕一下就上来窝着。”说完他也走了,就在附近绕了两圈,走进一家大酒庄,打了四个铜子的酒,缩在壁角喝着。
过了一会儿,首先是那个在天桥赌钱的老头进来了,要了一壶酒,居然还带了卤菜来,独踞一隅。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叫玉春的小姑娘也进来了,直接走到老头儿身边道:“爹,您把银子筹足了没有?”老头儿道:“还没有,但已经差不多了,我遇上了一个同乡,他答应明儿借我二十两,替你赎身。”小姑娘噘着嘴道:“快一点,我在那儿真耽不下去了。”老头儿道:“忍耐一下,好宝贝儿!”小姑娘道:“昨天我得了一张五两银票的外赏,您也拿着吧,凑一凑,赶紧把我救出火坑。”说着,她递了一张庄票过来,老头儿拿了揣在怀里,小姑娘又吩咐道:“您也少喝两盅,快回去歇着吧。我得赶紧回去,雪姑娘的屋里来了客人,是九门提督的几位班头儿。”老头儿哦了一声道:“他们上堂子里去干吗?你可小心点!”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道:“您瞧您多糊涂,人家是冲着雪姑娘去的,跟我有什么相干?”老头儿这才道:“那你快去侍候吧,可别耽误了。”小姑娘道:“是啊!您老人家也别贪杯误事儿,要找那位同乡,回头再去问问看,早点儿把我救出火坑。”老头儿连连道:“误不了!
误不了!”小姑娘转身出去了,老头儿又喝了两杯,吕四海心中微动,由壁角转了出来,掩到老头儿身边笑笑道:“老太爷,咱们真是有缘,又在这儿遇上了。”老头儿看见了他,心中一震,神色也微微一变,却装着愕然的道:“这位大爷,小老儿眼拙,请问您是……”吕四海笑道:“老大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儿下午,咱们还在天桥赌棚里见过,我还承您情赏了一块银子。”老头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老哥呀!承情,承情。多亏老弟指点,使小老儿发了一注小财,来喝一杯。”吕四海也不客气,迳自坐了下来笑问道:“刚才那个就是您的闺女儿,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您可实在不该把她押在那个地方,那多委屈呀。”老头儿苦着脸道:“可不是,咳,谁叫我人穷志短呢!幸好托老哥的福,把身价银子凑足了。”
吕四海道:“凑足了就快点弄她出来呀!”老头儿连连称是,两人对喝了两壶酒,吕四海已醉态可掬,说话时舌头都大了。老头儿皱着眉头,起身掏钱会帐,吕四海却醒了过来,一把抢了他的碎银子道:“不,老大爷,这酒钱算是我的,不能让你破费。”他硬把银子揣回老头儿的怀里,摇摇晃晃的会了酒钱,老头儿巴不得早点离开,谢了一声,出门走了。
吕四海迅速摊开手中刚摸来的一张庄票,正是小姑娘交给老头儿的那一张,但见背面写了几行小字:货可能藏在床前踏脚板下,今夜会同魏三跟牛青儿前来,务必得手,太极门丁陈二人已到梨香院指名要雪姝陪酒,想必亦有所疑,故尤须从速,再者吕四海狡猾如狐,宜小心。
吕四海啐了一声,低骂道:“他妈的,自己是狐狸精,反而骂我是狐狸,总要叫你知道厉害。”他拿了庄票,迅速追上去,看见老头儿还在前面走,另外有一个提督府的便衣公人在盯着,连忙招招手,指指那个老头儿,那两个公人会意,立刻上前挡住了老头儿的去路,老头儿一怔道:“二位大爷有何贵干?”那两个公人装出一副流氓相道:“老家伙,爷们的手风不顺,连晚餐都输了,借几文塞塞肚子。”老头儿连忙道:“二位大爷,我是个苦老儿。”一人瞪眼道:“老家伙,你少装蒜,今天在摊棚上你捞了几十两,我们都看见的,识相点自己拿出来。”老头儿显得万般无奈地伸手入怀,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块,正想递出去,吕四海跑上几步,抢过银子道:“你们这两个混混儿,欺负到我朋友身上来了,也不睁眼瞧瞧?”那两个公人是得了吕四海的暗示,以为老头儿身上带着重要的赃物,所以才把他截住了,想搜搜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