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了一声:“不过这次小心些,别再跌倒了。”
沈宜秋一直强忍着眼泪,这时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咬着牙道:“尉迟越,你忘了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了?”
尉迟越眼中满是迷茫。
沈宜秋紧紧抓住他滚烫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皮肉中犹不自知,她索债似地道:“我四岁那年入宫,你许诺过的……”
尉迟越明白过来,苦笑道:“不久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痊愈后那阵子的事便记不太清了,我不是故意忘掉的。”
他捏了捏她的手:“那时我答应你什么了?”
沈宜秋叫他问得一怔。
“你会说话么?为什么不吭声?”
“这把刀好不好看?想要么?若是你开口说句话,我就借你摸一摸……”
“为什么苦着脸,笑一笑呀,丁点大的小人儿,愁眉苦脸的多难看……”
“你笑一笑,叫我一声阿兄,再借你玩一刻钟……”
“他们打死你的狗儿?太坏了,改日我寻只一模一样的送你……”
“想学骑马就更容易了,我教你……”
“别伤心,等我长大了,把什么吐蕃人突骑施人都打回老家去……”
“想回灵州有何难,不就一千里路了,改日我送你回去……”
“大丈夫一诺千金,这把刀给你做信物,回头你拿着刀来找我……”
……
当年那小小少年承诺过她的,已经全都做到了。
尉迟越等了许久,没等到她的答案,却听到轻轻的抽泣声。
他叹了口气:“听说我那时执意要将把小胡刀送你,那把刀还在,不过我再也不敢送你刀了。”
他从枕边摸出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
沈宜秋打开抽绳,往掌心一倒,却是三枚铜钱。
尉迟越道:“那时我要求娶你,阿耶身边那神神叨叨的老道卜卦,连卜了三卦,第一次卜出噬咳,第二次是讼卦,第三次是否卦,我一怒之下自己摆了个泰卦……”
他摇摇头,扬起嘴角:“我不信命,可事到如今……”
沈宜秋收拢手指,紧紧握住那三枚铜钱,然后松开,将那铜钱一枚接一枚,慢慢摆到他枕边。
泰卦,象阴阳交感,地天同泰,大吉。
沈宜秋用力瞪着床上的男人,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她言简意赅道:“你不许死,我不准你死。”
尉迟越沉默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小丸,让我抱抱。”
沈宜秋替他换了一遍帕子,躺到他身边,侧过身,轻轻抱住他。
尉迟越说了许多话,很快便昏睡过去。
沈宜秋抚着男人枯瘦的脸庞,用手指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道:“我心悦你,我心悦你啊……”
不知说了几千几万遍,她终于困倦不堪,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灯烛已经燃尽,殿中帘幕低垂,光线幽暗,只有冷青色的晨光从窗纸中透进来。
沈宜秋一个激灵坐起身,便即去摸男人的额头,触手微温。
就在这时,她看见他的长睫毛轻颤了一下,像是蝴蝶轻轻掀动鳞翅。
男人慢慢睁开眼,似乎恍惚了一瞬,随即扬起嘴角:“小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