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固城路中段,原国营陶瓷厂西侧的陶瓷厂村,村北最偏僻的角落里,那套相对本村其它房屋院落显然要好得多的老旧四合院宅邸中,在当今奇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铁卦仙程瞎子,正坐在院落里的石桌旁,神色淡然地品着茶。
这么多年过来了,大概是因为眼疾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吧,程瞎子几乎一直都是足不出户。
却知,天下事!
天下,也知铁卦仙。
月光清幽地透过院落里繁茂的几株石榴树的枝叶,在愈昏暗的院内青石板和月台上,洒下数不清的光斑,一些早早耐不住的小虫,躲在在墙角稀疏的草丛中低声吟唱着欢快的曲子。
西山县那位邪不倒龚虎,一副吊儿郎当的形象躺在竹制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拿着大烟袋,却是没有丝毫悠闲自得的表情,一边吧哒吧哒地吞云吐雾,一边满腹牢骚地泄着:“程瞎子,你爹了个蛋的,别说老子不够义气,我劝你早点儿搬家,然后隐姓埋名……不然的话,将来可有你好受的!娘的,老王头和平娃是诡术传承者,诡术传承者在奇门江湖上是个啥地位?就连老子这个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那句人人得而诛之是什么意思。现在,咱人杰地灵的平阳市地界上,但凡术士,都他娘和老王头脱不开干系。”
程瞎子没有搭理龚虎,他知道这个人向来说话颠三倒四胡搅蛮缠,别看他说得这么严重,好像下一刻他就要逃之夭夭似的,事实上这个相貌言行皆猥琐奸猾的老家伙,秉性极为强硬,为人仗义,光明磊落,从来就没干过什么亏心事!铁卦仙可以百分百地认定,这时候如果有某些奇门江湖中人,前来寻得王启民和刁平师徒,要实施所谓人人得而诛之的行动,哪怕来者是天下第一的纵仙歌,作为王启民故交老友的龚虎,也会毫不犹豫地啐一口唾沫,骂一句“去你爹了个蛋的!”然后悍然施术,向纵仙歌起攻击……
嘟嘟囔囔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龚虎顿时有些不满地坐了起来,龇牙咧嘴瞪着眼道:“你眼瞎,嘴也哑巴了?”
“不想理你。”程瞎子淡淡地说道。
“嘿,老子还以为你真哑巴了呢,这下放心了。”龚虎躺了回去,语气终于和缓了许多,道:“我都不稀罕去说什么江湖历史,什么狗屁邪-术,人人得而诛之的话,老王头人品不错,这我可以肯定,谁他娘要对付他,那就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
程瞎子放下茶杯,不冷不热地说道:“和你比,这世上就没坏人了。”
“放屁!老瞎子,你这么说话敢誓不?”龚虎吊着三角眼斜瞥铁卦仙。
“不敢。”程瞎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就对了嘛!”龚虎乐得眉开眼笑,挥了挥烟杆,道:“甭管怎么说,哪怕将来平娃那孩子真成了魔,那也是将来的事儿,至少这几年接触下来,我反正觉得平娃是个好孩子,是个可怜的好孩子,唉……如果当初不是老王头拦着我,非得把伏地门那帮畜生留给平娃去报仇雪恨,我早就杀到南疆,把伏地门上下全给灭掉了,唉。”
程瞎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你去南疆,杀不尽伏地门,还可能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二,王启民留下伏地门给刁平,不仅仅是为了让刁平报仇雪恨。”
“这我知道。”龚虎翻了个白眼,道:“可我当初,不忍心去阻拦啊。”
铁卦仙低头,端杯品茶。
他知晓王启民的野心,也了解龚虎的心性。
所以这件事,从刁平出现被王启民带回来的那一年,就已经注定了会走向今天的道路。
平心而论,在奇门江湖数千年的历史中,诡术传承者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可怜、很可悲、很无辜的存在。世间正邪之分不在于术,而在于人,这句谁都懂的大道理,偏生在诡术传承者的身上,就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和尊重。如果,王启民没有诡术传承者的身份,修行的不是诡术,那么任何认识他的人,都可以肯定,王启民这辈子必将是一个平庸,却有着平淡、平安生活的人。
但他是诡术传承者。
奇门江湖的历史和时代,把这个本性老实的人,逼得有了野心,或者说,是将这个老实人内心潜在的野心,给激了出来。
龚虎坐直了身子,挥着烟杆在石桌边缘当当当地敲打着,将烟锅里的烟灰磕尽,这才略显惆怅地说道:“老瞎子,老子都求了你一天了,你就给平娃卜上一卦吧?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你还有良心么?要不这样吧,我誓,在平娃没闯出什么名堂之前,甭管他是死是活,我邪不倒保证不会去插手理会,也就能避免你泄露天机导致天机生变的反噬。”
“那又何必提前知晓?”铁卦仙淡淡地问道。
“这不是,爹了个蛋的……”龚虎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无奈道:“我闷不住事儿啊。”
程瞎子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龚虎是担心刁平。
“你啊,欠我太多了。”铁卦仙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壶往杯中沏满了清亮的茶汤。
“嘿,你爹了个蛋的,上次让你随便说句骗卢富坤那傻帽的话,就让你赚了一百万,娘-的,天上往下掉钱都掉不了这么快,你还想咋地?本来那一百万,至少得让老子抽走七成吧?”龚虎忿忿地扯起了后账。
程瞎子懒得搭理他,放下茶壶,一言不地伸出食指至杯中蘸茶水,在石桌上轻轻划动。
他堂堂铁卦仙,岂会在意那一百万?
龚虎见状,仰身躺回竹椅上,往烟锅里塞满烟叶,点着了吧哒吧哒地抽起来,脸上挂着一副得逞的狡黠笑意——他就知道,铁卦仙这个老瞎子,经不住他死缠烂打的磨蹭,这不,起卦了吧?
大约有二十多分钟后。
龚虎坐起来,眯缝着三角眼斜瞥程瞎子,道:“行了,别摆谱了,就知道你等着我问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