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死了。
他说:二少爷回家f么?
我说:没有。
他说:真可怜l上了船你让她把头脸围上,河上有风。别
看入了夏,上游下来的风都是阴风,吹了脑瓜瓤子可了不得,瘫
手瘫脚呢!
我说:你别吓唬我。
嘴上这么说,回去还是告诉了少奶奶。少奶奶笑了笑,不
在意地看着窗外的河水。苍河在这一季憋得很满,再升一尺就
能淹土码头的石阶。船在水面上丢丢地跟着波浪急走,像纸糊
的一样轻巧。我喝着碧螺茶,却跟喝了烈酒差不多,脑袋晕晕
乎乎的。我想决定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是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我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少奶奶,她的孩子在槐镇的礼拜堂。我也不
知道该不该把少奶奶领去,把少奶奶领去了又能怎么祥?我甚
至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活着,不论死了还是活着,领着少奶奶去
认他和看他都是一件傻瓜才能干的蠢事。我琢磨着自己去,等
把少奶奶送过苍河我扭头就去!
我想念小杂种曹子春。
他的眼眠里镶着大路的蓝眼珠!
不知路先生漂到哪儿了?
漂到家乡了没有?
他会在家乡的河岸_1几水淋淋地爬上来吧?就像他水淋淋地
爬出了曹家的大水缸。那口水缸能养很多鱼,他一个人就给坐
满了,水都溢出来了,砖地也湿了。苍河比水缸宽敞,路先生,
你在里边泡着舒服吗?水凉也没办法,没有人为你加开水,也
没有人老打算用开水烫你的皮了!我喝着我爱喝的碧螺茶,看
着满澄澄的苍河水,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五铃儿的脚在桌
子底下踩着我的脚,眼泪汪汪的,好可怜。我没有理她,让她
使劲儿踩去。我专心看少奶奶的侧脸。茶盅口那么大的耳环从
头发里吊下来,挨着雪白的脖子晃荡。眉眼还是过去的眉眼,口
鼻还是过去的口鼻,可是人不是过去那个人了。她是笑着掉进
了一口苦井,浮出来之后昂着脸,打量那高高的井口呢l我想
把手放在少奶奶的手上,不论她陷在哪儿,我都要把她拉上来,
哪怕我自己掉进去。少奶奶的手就搁在茶桌上,笋尖儿一样的
手指,花瓣一徉的手心,蜡片儿一样的手指甲。我想把手搁上
去,整个心变得毛绒绒的,不论五铃儿的脚怎么踩我,我只想
把手搭到少奶奶孤零零的手上去。我要拉她救她,也指望她来
救我。我是奴才,狗奴才,可是我的白日梦可不管什么主子不
主子奴才不奴才。我是拿上,我是爷,我是顶着天的男人,我
要把天翻过来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