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昌:“立华立仁上船的前一天走的。”
立青默不做声,哽咽地强忍着,突然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站住!立青,此刻,你不是解放军的代表,我也不是你的工作对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姐夫,你有眼泪就在这儿流吧,整个长沙,除了我,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有这么一个父亲?”
背对着董建昌的立青,眼泪无声地下落,他竭力不去擦,也不想让人看到。
时光荏苒,上海的外滩伫立在明媚和煦的阳光下有几个月了,虽然已是冬天,这个城市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温暖,这已经是一座共产党接管下的城市。
立青带着林娥、孩子以及一身解放军服装的秋秋顺着墓道走来,不久,他们在一坟茔前站住,不太显眼的青碑上刻着:杨廷鹤先生之墓。
“这就是了!”立青说着,看了看四周,“立仁还是有特权呀,仓皇之下,还能选出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林娥笑了:“你就迷信。”
立青不服气:“迷信,这怎么是迷信呢,你忘了你丈夫是做什么的了?我是测绘出身,打小摆弄的就是山川形胜。”
林娥:“这有何讲究吗?”
立青笑笑:“不能对你讲。我爹自己肯定心领神会,他也是行伍出身,一辈子最读不厌的书就是地图了。”
林娥问:“到了父亲的坟上,你怎么一点伤感都没有?”
立青:“伤心干吗,先人那么辛苦,你哭哭啼啼也惹他伤心不是?把花摆上!林娥,你跟我一块磕个头吧!还有秋秋,一块儿!”
林娥四下看看,她怕有外人,三个穿军装的解放军跪地磕头,条令条例不允许。秋秋也表示,要不她就立正敬个礼。
“不行,咱爹是老派人,得按祖宗的规矩,条例条令放一放,这是家祭,不是在部队上。”立青带头跪下,林娥和秋秋也跟着跪下。
立青肃穆了自己,眼盯着墓碑:“爹,我和林娥秋秋带着我们的孩子来看你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们的说话,别在意,里头的和外头的都是军人。军人就是爽直,他们的膝盖从不向敌人弯曲。人家说,我们共产党不要祖宗,放他的屁!你看好了,我给你也给祖宗跪下了。”
此时,林娥和秋秋也不管什么条令条例了,静静地听着立青说话。
立青又说:“爹,我知道,你还是偏袒你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所以你才没走,你留下来了,永远地留在这里,陪伴我们,也让我们有照料你的机会。老董说你有大智慧,他说得对。你在这儿躺着,这儿就成了我们永远的家,你会在此时时刻刻地召唤海峡对岸的立仁、立华,以及他们将来的子孙,让他们有眷恋的理由和重归聚会的场所。”
“立青,你让我也说两句。”林娥似乎被丈夫的激情感动了。
立青停顿下来,脸上有泪痕,耳边传来林娥的声音:“公公,我们只见过三面,可你还是让我觉得你慈爱和宽仁。三次见面,我是三个身份,头一次是地下党员;第二次是一个不敢相认自己儿子的母亲;第三次是你的小儿媳妇。每一次你都接纳了我,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豁达和宽仁我还能在这个家里立足……”
林娥抽泣了。
立青握住林娥的手:“别哭林娥,爹是军人,他不喜欢眼泪。”
秋秋也要说几句:“爸爸,我不会哭的,我是话剧演员,只要我愿意,我就不会有眼泪……”秋秋已经泣不成声。
秋秋顿了顿,继续说:“爸爸,你该来看看我演的戏,他们都说我演得好。我也想让我妈来看看,她看了就不会怪我了,看了她也就不会忍心离开我,去那么远那么远的大海那边。爸爸,只有你一句埋怨也没有,你理解女儿,你说过,好儿女志在四方……爸爸,一切都晚了,我再无法让你看到我们的演出,无法让你看到我的努力。”
立青鼓励秋秋:“秋秋,你好好演,咱爹能看到,一定能看到!”
立青磕头了,林娥、秋秋也随之磕了。立青率先站起,回身看去,他看见了瞿母、瞿霞和穆震方。
立青走到瞿母面前:“瞿妈妈!”
林娥则与瞿母相拥:“妈妈!你也来了?”
瞿母捋捋林娥额前散乱的头发:“怎么能不来呢,立华离开上海托付我的。我最困难的时候找她;她最困难的时候,也找我。这就是杨家和瞿家的关系,二十多年,从来如此。让我看看孩子。”
林娥拨开襁包,婴儿安详熟睡。
瞿母说:“费明有妹妹了。这就好,不仅我们这一代人有血缘连着,下一代人血脉也连着呢。立青啊,立华临走带了封信给我——让我转给你!”
她掏出信,递给立青。
立青展信阅读。
“立青:
给你写信这会儿,上海市内的枪声忽儿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还是契合了父亲生前的意愿。
我们的父亲爱他所有的孩子。